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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第1页）

&ldo;我当时都吓木了。&rdo;小路子道，&ldo;后来想，幸亏我当时没嚷。这屋里的人都是刘府台带来的，没准会连我们爷们一锅烩进去灭口。这会子想起还后怕呢！&rdo;正说着，郝二浑身水淋淋，颜色不是颜色地走进来。见申老板盯着自己直发愣，郝二僵硬地点点头，咬牙切齿说道：&ldo;这两个贼男女真胆大包天，这会子还在那屋里烧纸，收拾贺大人的行李呢！&rdo;

申老板绝望地呻吟一声，往回一坐，又似弹簧般跳起来：&ldo;咱们五六个人冲进去，当场拿住他们，到衙门击鼓报案，怕他飞了不成？&rdo;小路子素来精干伶俐，此时已完全恢复神智，见郝二也跃跃欲试，忙道：&ldo;千万不能！他们是一窝子，公堂上若反攀我们，说是黑店，杀官害命栽赃诬陷，登时就要送了咱们的命！&rdo;一句话说得郝二、申老板都瞪了眼。正没做奈何处，外面廊下一阵脚步声，似乎有人趿着鞋沿廊过来。三个人顿时警觉地竖起耳朵屏息静听。只听那人在门面外间方桌上倒了一杯茶，咕咕喝了，却不离去，径自推开西耳房门进来，问道：&ldo;申老板，谁是账房上的？&rdo;申老板怔怔地抬头看时，是正房西厢住的客人，只知道他叫钱度，要往济南去，路过德州。钱度穿着灰府绸夹纱开气袍子，外头套了一件黑考绸马褂，扣子扣得齐齐整整，申老板诧异地问道：&ldo;钱爷这会子有什么事，为何半夜三更地忽拉巴儿要结账？&rdo;

&ldo;是。要结账。&rdo;钱度五短身材，黑红的国字脸上嵌着一对椒豆般又黑又亮的小眼睛，显得分外精明。他一撩袍角翘足坐在申老板对面的条凳上，端茶喝了一口，微笑道：&ldo;店里的事我都知道了，我有急事去济南，不能在这吃官司。&rdo;说着用手指指头顶上的天棚。三个人吓了一跳，看看天棚，才知道这耳房和西厢房上边是相通的，说话声极易传过去。申老板想想，没来由牵连客人，遂叹道：&ldo;由你吧，只是这大风雨，你可怎么走路？&rdo;钱度一哂，说道：&ldo;就是下刀子这会子也得走。我也不瞒你们，我是个刑名师爷出身，在河南田制台府里就了几年馆，这种官司没有两三年下不来，我孤身客居这里不比你们，不死也得脱层皮。三十六计走为上，所以咱们结账两清。我带着现任河南孙抚院的荐书，在济南要站得住脚，说不定还能帮你们度过难关。&rdo;

小路子眼睛一亮，说道：&ldo;一看就知道您是读过大书的，说得真好！三十六计走为上，既如此，我们也逃他娘的！&rdo;&ldo;你说得何其容易！&rdo;钱度噗哧一笑，&ldo;这案子本来不是你们做的，顶多不过是个&lso;人证&rso;，证实了贺某人是&lso;自杀&rso;也就结案了。你们一逃，便落了个&lso;畏罪&rso;的名。姓刘的就是因为寻不到替死鬼才苦心这般设计。你们若逃走，他岂不正好顺水推舟把杀人的罪名推给你们？&rdo;他简单的几句话便剖析了其中的要害，一听便知确是熟牍老吏，几个人哪里肯放他就走？只是哀恳他帮着拿主意。钱度嘬着嘴唇只是沉吟，说道：&ldo;我得赶紧走路，实在顾不上，你们看看外头这风这雨这夜……&rdo;

&ldo;郝二，你去捆扎钱爷的行李，账不用结了。&rdo;申老板见钱度拿腔调，忙央求道，&ldo;好歹替小人们出出主意‐‐店里还有一头大走骡，我送钱爷当脚力，算小的们一点孝敬……&rdo;

&ldo;嗯……&rdo;钱度转着眼珠子，手托下巴站起身来，思索片刻说道：&ldo;想一点也不连累你们，这是做不到的。有两层意思你们要牢记‐‐&rdo;他摇着步子慢吞吞说道：&ldo;一，刘康并不想把你们直接扯进案里，他只想叫你们作证，他离店时贺道台还&lso;活着&rso;。这一条你们不等用刑就予以证实。但是你们又要说明白贺道台这人平素见人话不多，总是深居简出，你们不晓得他的根底。二，贺道台&lso;自尽&rso;你们不敢信也不敢不信，拼着吃几板子也要这么说‐‐要知道这么大的案子肯定要惊动朝廷，将来总有掩不住的时候，如果打得受不得，你们就随他说，&lso;自尽兴许是真的&rso;。大不了将来东窗事发

落个&lso;屈打成招&rso;。&rdo;他笑了笑，&ldo;有这两条就保住了根本，再塞点钱给衙门里上下打点，取保候审，把店里浮财转移了，也犯不着人人都在这里受苦。有申老板顶着，等结案了赶紧卖房子，一定了之，免得将来翻案时候再受牵累。&rdo;一转脸郝二已经进来，便问，&ldo;我的行李呢？&rdo;

郝二忙道：&ldo;都给爷准备好了，在西侧院后角门洞里，我怕惊动东边……&rdo;&ldo;好，我这就走了。&rdo;钱度沉着地说道：&ldo;就照我说的，这样你们吃亏最小。不要怕，要知道他们更怕你们呢‐‐咱们后会有期！&rdo;说着系好鞋带径自消失在门外黑夜雨声之中。

三个人象童生听老师讲书般听完钱度的话，急急商议，决定由郝二、小路子带上店里所有钱财连夜潜回苏禄陵乡下看风势、申老板和几个小伙计留下顶案于，里外使劲共渡劫难，待到一切停当，已是鸡叫二遍了。

德州府离济南只有三百多里地，钱度单身一人，行装简单，也亏了申家老店那匹大骡子，真的能走能熬，疾走十二个时辰，连打尖用饭第二日凌晨便到了济南。钱度心里自有主意：自己是个刑名师爷，这会子忙着到制台衙门投奔李卫总督，就算收留了自己，眼见德州这么大人命官司，审这官司，省里必定要派员前往。新来乍到的人难免要拿来&ldo;试用&rdo;，岂不是一盆子热炭往自己怀里倒？天一放明，钱度便在总督衙门对门一家大客栈住了下来。

在济南住了三天，钱度饱览青山秀水林泉寺观，什么千佛山大明湖游了个遍，还去趵突泉品了两次茶，德州府的案子已轰动了济南。人们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贺观察有&ldo;疯迷症&rdo;，犯了病，自己想不开上了吊绳；有的说是撞了邪祟，吊死鬼寻替身寻到了他；有的说是前世造孽今生还报，被冤魂索了命去的。自然，也有的说贺露滢的死因不明，另有原委的。茶楼酒肆一时间众说纷纭，钱度都不大理会，只听说总督李卫和巡抚岳濬已经合折上奏，按察使衙门已停止审理别的案子。臬台喀尔良亲赴德州，会同德州府谳理，待官府那边铺摆停当，钱度才带了河南巡抚的荐书径往制台衙门投刺谒见李卫。约莫一刻时辰，才听里头传出话来：&ldo;请钱先生签押房外候见。&rdo;钱度只好跟着戈什哈沿着甬道、回廊走了好一阵才来到衙西花园月洞门口。听到签押房时断时续的谈话声和咳嗽声，便知李卫正在会客，便侧身站在花厅门口静候。那戈什哈轻手轻脚进去不知说了句什么，出来告诉钱度：&ldo;大人请先生花厅里吃茶，岳巡抚和汤藩台正在里头议事呢！&rdo;

&ldo;您请自便。&rdo;钱度顺手将一个小红包递给戈什哈，笑道：&ldo;我就在外头恭候，不劳费心。&rdo;不料那戈什哈不言声把红包又塞了回来，小声说道：&ldo;在李制台底下做事，不敢犯规矩。&rdo;一笑而去。钱度心中不禁一动：久闻李卫苞苴不受、清廉刚直，果真名下无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