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惠听见火枪都带回来了,心里一阵宽慰,却道:&ldo;人活着回来就好。人活着就好……难为你们打得好……这几千人都是好样的,死的活的我都要记着他们,都要给他们一份富贵……&rdo;
&ldo;回来我一路看,东边的路已经断了。&rdo;兆章群喝了点水,精神好了些,说道,&ldo;马光祖大营已经和廖化清合起来。联络几次也没有成功,我看他们是要把我们这一股压到没有水的地方,和大营隔断了吃我们饺子……这地方无险可守,我们不到五千人,站不住脚的。听我说,爹,我们有水有粮有肉有火枪,吃饱喝足再打一仗,向东突围回老营,这里不是死守地儿……&rdo;
兆惠近前拍拍他肩头,低声道:&ldo;不妨事的,你爹没有那么好欺负。你胡伯伯马伯伯廖叔叔都会和我们联络的,不联络好,不能再出去了……&rdo;他站直了身子又观察地势,此地虽有些微小沙丘,既无营具又无壕沟,南边又临油河地形也偏低,的确不是安营的地方。东边一路全是敌人重兵把守,就为了&ldo;隔断&rdo;自己归路,怎么会轻易放自己杀过去!原想踹了营能拖住敌人主力到这里决战,看来除了踹营砸了些家伙杀了些人,马光祖出动引得伏兵出头,捅了马蜂窝,马蜂没有追叮捅窝人,单是这霍集占就不能小看,倒是自己粗疏,没能料准了这一手!他托着下巴咬着下唇望着对岸的矮丘出了一阵子神,又看看河中的油,心中念头忽地一动,指着斜东南道:&ldo;中军去二百弟兄,到那两个沙丘中间,找找看有水没有。&rdo;坐在旁边的兆章群道:&ldo;我早就探过那一边,没有水。南边有一片仙人掌林子,长得有一丈多高,我尝过,味道不正,可是没有毒,有一片酸溜溜刺儿棵子,也能解渴。我们四五千人,靠这些个不成的……&rdo;
&ldo;什么叫不成?&rdo;兆惠见他好些便又端起了老子身份,喝止了他道,&ldo;我估量中午敌人就要压过来。老胡他们现在一定正千方百计和我联络,没有盘盘怎么成?那里糙树茂密,下头一定有水,去人,给我找一处低洼的地方往下挖。&rdo;一个中军偏将带着二百多人蹚过油河过去了。兆惠握着望远镜站在高处只是观察审量,又看河道又看地势,指着对岸喊道:&ldo;下头一定有水。这是娃娃河上游,沙掩住了,下游的水都是从沙底下渗出去的!这条油河过去也是水,上边是油,下边是水‐‐不然,为什么河边沙窝子里有水?&rdo;他似乎是在绝望地祈祷,又好像是在喃喃自语析解物理,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忽然河对岸那群军士轰然叫道:&ldo;大军门,他娘的这是个城!叫沙埋了,下头有房子。&rdo;兆惠大为兴奋,大喊道:&ldo;这就是了!再过去三千人‐‐除了伤号,都去!给我刨,肯定有水。&rdo;
兵士们听见沙下刨露出房子,又好奇又兴奋,巴不得这一声,欢呼雀跃着蹚过河去。十个人一伙,各自寻着低凹处便下手,没有工具,在沙中下挖其实很难,刨开一个坑,四周的沙都向中间流。这些兵士们没有办法,排成队屁股朝上,闷着头依次向上扑拢,水车似的向上递送沙子,已是露出几十处被掩埋了的房舍。突然有一群人发一声喊,像半夜里突然捡到个金元宝那样,惊喜地怪叫&ldo;这里有座粮库!&rdo;又有人扯嗓门儿吼:&ldo;水!大军门,有水!&rdo;顿时满沙丘的官军欢腾起来,一大片沙丘上尘雾飞扬,干得欢实起劲。
这一来,河北岸休息的伤号也坐不住了,相将扶掖着纷纷过河。兆惠听见有水还在意中,&ldo;粮库&rdo;这一说却笑而不信,刚对兆章群笑道:&ldo;有水我就心满意足,还有粮!这么大福气,咱爷们能有么?&rdo;说着一个兵士双手捧着粮又跳又跃过河来,一边跑一边叫:&ldo;大军门……你瞧……粮!&rdo;捧着给兆惠看。自己伸舌头舔了一口爵着,鼻子眼都笑挤在一处说道:&ldo;谷子!他娘的味道还不错呢!&rdo;
兆惠已经看清了,是谷子,因不见天日不知多少年头,颜色已经发白,可它毕竟是谷子,而且居然是个谷库!兆惠的头有点发昏,目光也变得游移不定,没有吃酒他己微有醺意,竟也傻乎乎拈了一小撮在口中嚼尝。他和所有军士一样,带的有粮没有吃,已经差近半月都是羊肉羊肉干牛肉牛肉干。谷子在口中的粮食香直弥漫到心脾里,竞是要多香有多香!他突然一挥手喊道:&ldo;这是老天爷照应,皇上洪福齐天,咱们命不该绝!走哇,统统都过去……&rdo;喊着一把扶起了儿子……
对面沙丘下果真埋着一座城,几千军士竭尽全力用手刨挖,已在中间刨露出半条街,有十余丈处,店铺的门面台级都出来了,成了一条丈余深的沙沟,军士们几乎人人都只穿一条裤权子,浑身油汗沙子,兀自干得热火朝天。兆惠见一些兵还在向南开掘,笑着命道:&ldo;就把这一带清理出来就成,想找金子银子打完仗再说。&rdo;又问,&ldo;有死尸没有?&rdo;
&ldo;有呢!十几个‐‐都是老头老太婆的干尸。&rdo;一个兵士指着沙丘道,&ldo;都扔出去了!&rdo;兆惠吩咐:&ldo;去几个人,埋掉。他们看守粮库有功!&rdo;说着便去看水。
水果真是有,是在一间房子的侧后,被兵士们刨出一片湿沙,又深掘了四尺有余,下头汪出锅口大一片泥汤儿正在澄清,沙沿四周似乎有细微的水流正在向中间渗漏‐‐这点水当然不能支应全军需用,但既然有泉就不愁水潭再大一点,兆惠满意地一笑,指着水潭道:&ldo;这里加意保护,要再大一点,至少一丈方圆三尺深‐‐在这条街上,肯定还能再找出水!弟兄们,再加把劲,这是咱们的命根子!&rdo;说着过来看粮。粮库还没有完全暴露,十几间平房顶已经见天,兵士们把房顶都揭开一个窟窿,有满屋都是粮袋的,也有半房的。纵横错落神秘地横亘在沙滩上。兆惠推想了半日才明白,这其实是一家粮栈或骆驼队转运粮食的暂存库房,和这整座城池都被埋了。他来新疆,听当地人说过沙暴,一夜狂飚突起,整个沙山沙丘都会被移走,河流山川城市人民都被活埋进沙中,莫非几十年前一个夜晚,此劫从天而降此城,使这里变成一片荒丘沙漠?而恰恰被逃奔至此的官军发掘出来,就只能说冥冥之中天意昭然了……正思绪感慨祈祝庆幸间,远处北边黄尘四起,一个军士遥指着:&ldo;军门‐‐和卓回兵杀过来了!&rdo;
&ldo;知道了。&rdo;兆惠冷静地站起身来,用望远镜眺望。大约有一万余骑正在向这边逼近,不知是累还是沙地难行,走得多少有点拖沓,后边还有零星马匹艰难地追赶大队。前头导旗有十几面,上头曲里拐弯写的字,不是汉文,兆惠也不认得,但看这阵势仪仗,像是霍集占的中军大营亲自来了!……他放下镜筒,下令道:&ldo;所有马匹拉到沙丘南边饮水喂料,留五百人接着挖水池,其余的人整装隐蔽,偷空吃点干粮,等我号令,我的中军弁佐呢?&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