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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0章（第1页）

莎罗奔袒开臂膀给朵云擦洗换药。他的脸色虽乃铁青，声音已变得柔和：&ldo;大家休息吧……岳钟麒和他的兵士们囚在一处，他们一定要评论我，诅咒我，互相交待一些话。派人听着，明早晨一字不漏给我回话！&rdo;

待人们都去后，朵云安排莎罗奔回房歇下，偏身坐在床边出神。她看了看闭目不语的莎罗奔，叹息一声，柔声柔气说道：&ldo;故扎，你真的要扣押岳老爷子？&rdo;

&ldo;晤，你怕？&rdo;

&ldo;我怕。我不想瞒你，真的是有点怕……&rdo;朵云偎依在丈夫胸前，摩掌着他篷乱的头发喃喃说道，&ldo;我怕你走错了这一步……我已经没有力量和勇气象上次一样去中原寻找乾隆皇帝了……我觉得乾隆没有骗我们……我的心里乱极了……&rdo;

莎罗奔躺着动也不动，象睡熟了一样呼吸均匀。朵云又饿又累，伏在他身边畏怯地听着外间惊心动魄的松涛声，渐渐有了睡意时却听莎罗奔道：&ldo;不要怕。我已经想好了，跟岳钟麒下山。&rdo;

&ldo;故扎！&rdo;

&ldo;岳钟麒说的对。&rdo;莎罗奔静静说道，&ldo;我本来就是乾隆统治下的一个部曲首领，问心也从没有想过造反‐‐连反到成都的心也没有，一个部曲向博格达汗屈膝，像我们在庙里向佛祖屈膝，恳求我们部落臣民的平安和兴旺一样，是谈不上耻辱的。我早就想好了，我既不是向傅恒低头，也不向岳钟麒低头，我向他们证明，即使到了这样山穷水尽的地步，我也不是一个比乾隆任何一个臣子懦弱的人！&rdo;

她睁大了眼睛，想看清丈夫的面容。但莎罗奔脸上没有表情，半张着眼睑，睫间晶滢闪烁着光，仿佛自言自语，又象是对朵云诉说：&ldo;仗……再打下去只有举族灭亡了……没有屈辱，也没有了生命和光明，只留下满是荒烟野糙的金川，和我们无数父老兄弟的幽魂……就算我一个屈辱，能挽回这些，不也很值得么？他送还我们的战俘，还有粮食和药，还在半路上……明天你派人接上来……接上来吧！唉……&rdo;他发出一声叹息，象窒息郁结了不知多少岁月那样沉重和悠长。

&ldo;故扎，我听你的，我也陪你去见傅恒……&rdo;朵云笑了，抽泣着伏身说道。

第二天平明莎罗奔便醒来了，他没有理会熟睡在身边的妻子。小心起床来踱到山崖洞口，又进洞巡视了一下伤号，出来时，见嘎巴已经守在洞口，便问：&ldo;昨晚是你监护岳钟麒？还有他那几个卫兵，他们都说些甚么？&rdo;

&ldo;回故扎的话，岳钟麒他们甚么也没说！&rdo;

&ldo;没有说话？&rdo;

&ldo;带进板房时他说了一个字。&rdo;

&ldo;甚么？&rdo;

&ldo;他说&lso;毯！&rdo;

莎罗奔猛地一怔，突然爆发出一阵嘶嘎的大笑，&ldo;这老头子有趣……哈哈哈哈……带我去见他……&rdo;嘎巴一边走一边抱怨：&ldo;故扎叫我们听壁脚，几个士兵吓得缩成一团不敢说话，老爷子那边一夜好睡，呼噜儿鼾声如雷，连身也不翻一个！&rdo;

&ldo;是么？&rdo;莎罗奔边走边道，&ldo;啊‐‐那是说他不是一个心怀鬼胎的人！&rdo;说着，已到板房外，却听不到鼾声，几个士兵探头探脑的不知说了句甚么，便听岳钟麒喝道：&ldo;别跟老子装熊包！&rdo;接着推门出来，一边披斗篷一边对莎罗奔道：&ldo;连个皮褥子都舍不得给我垫，一夜冻得睡不好！你这浑小子，给老子弄吃的来！&rdo;

几个藏兵原都偎在皮袍里假寐，见莎罗奔过来早起了身，听岳钟麒这般发作，大家面面相觑，莎罗奔孩子气地一笑迎了上去，说道：&ldo;我让他们预备早饭了，吃过饭你给傅恒发信，就说我献一条白哈达给你，你送一条黄哈达给我！&rdo;

&ldo;黄哈达！&rdo;岳钟麒愣了一下，才想起是&ldo;面缚&rdo;用的黄绫缚带，不禁莞尔一笑，叹道：&ldo;识时务者为俊杰，老夫也佩服你！&rdo;

傅恒终于踏上了归途，一旦从山泽泥淖中跋涉出来，回到烟火人间花花世界的中原，听不到士兵操演声，更漏刁斗报时声，看不见两军相交白刃格斗性命相搏的惨烈场面，乍见村姑簪花，牧童逐羊，歌榭戏楼间筝弦萧管齐放，舞女天魔之姿婉转咏唱，街衢三十六行吆呼叫卖，富者轩马过市，丐者沿街乞讨……种种世情俗态，入眼都觉陌生新奇。他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一路沿江东下，过武昌，旱路抵达开封，逶迄由德州保定返回北京，一脑门子的炮火硝烟刀枪剑戟影子才淡了下去。

天兵凯旋。莎罗奔黄绫面缚请罪受封。金川大局顷刻底定。算来前前后后十几年，十万军士埋尸糙地，三位极品大员失事诛戮，至此有了结果，朝廷面子给足，莎罗奔折箭为誓永为朝廷藩篱，乾隆一想到西南可以从此无虞就欢喜得无可无不可。因严命沿途隆礼欢迎。傅恒向来谨小慎微忧谗畏讥，一路所到之处，督抚以下官员士绅远接远送，沿街百姓烟火爆竹香花醴洒徂豆礼敬，软红十里满眼豪侈繁华，尽目皆是胁肩馅笑之辈，贯耳全听阿谀奉迎言语，心里不耐，又难以违旨，只是催轿攒行。待到京师，又是阿桂纪昀刘统勋三人代天子郊迎，满城彩坊相衔红绫裹树，黄土道上万万千千人拥如蚁，都聚来&ldo;瞻仰钦差风采，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凯旋&rdo;；起火、雷子、二踢脚、地老鼠、万响鞭炮响成一锅粥，弥漫的硝烟呛得人流泪，一座北京城竟掀动了，比过元宵节还要热闹了去。傅恒不敢拿大，自潞河驿便弃轿不用，徒步挽辔而行，直到西直门，闻得畅春园鼓乐之声，遥见龙旗蔽日，黄雾般的幔帐旗旌，便知乾隆亲迎至此，忙望阙叩头，随太监卜礼亦步亦趋前来觐见。那黄锺、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仲吕、蕤宾……种种宫乐越发响振起来，六十四名畅春园供俸长跪拱手，口中一张一翕合唱：

庆溢朝端，霭祥云，河山清晏，铃旗迢递送归鞍。赫元戌，翳良翰，靖献寸诚丹。载干戈，和佩鸾。功成万里勒铭还，遐迩共腾欢……

丹陛大乐中，王八耻率队前导，三十六名太监抬着王辂大乘舆徐徐出了东直门。青缎三层垂檐之上方轸龙亭，上遮云龙圆盖，中间须弥座上一人，头戴天鹅绒纱台冠，酱色江绸夹袍外套着石青金龙褂，腰间束金镶松石线钮带精致挽成丹凤朝阳花样垂着，两手扶栏面含微笑，点漆一样的眸子亲切地看着傅恒‐‐正是乾隆皇帝了。傅恒只远远睨一眼，几步趋跑上来伏地泥首叩头嵩呼：

&ldo;圣主我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rdo;

乾隆满意地点点头，两手扶着两个小苏拉太监肩头庄重地拾级下轿来，环视一眼密密匝匝的百官队伍，上前扶起傅恒，笑道：&ldo;一别年余，朕着实惦念着你。此番全胜而归，非惟军事战争而能局限，西南政治从此畅通无碍，此皆尔卿等不惮涝苦处心积虑忠堇体国，所以有此局面，甚慰朕衷啊！&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