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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2章（第1页）

纪昀傍晚散朝回府，己是天色麻苍。今天是他夫人四十整寿，虽然严加吩咐不得张扬，但他位极人臣，主持学宫科考不计其数，门生故吏们谁肯靠后？三进大院中女眷在内莺声燕语，男宾在外揖让寒暄笑语联翩等他回来。他一进门便都围了上来，&ldo;纪公&rdo;、&ldo;中堂&rdo;、&ldo;亲翁&rdo;、&ldo;老师&rdo;、&ldo;太老师&rdo;，少说有一二十种名目乱叫一气，打躬的作揖的行堂参礼的执手说笑的行礼也是五花八门。纪昀但见满院红灯映着，张张笑脸绽得花一般看得眼花缭乱，好一阵子才定住神，才留意到老状元王文韶、同年探花王文治、亲家卢见曾、翰林院过去一房办事的陈献忠都来了。皇商马二侉子混在一群门生堆里和绰号葛麻子的内务府笔帖式、刘保祺等人大说大笑，也赶了过来笑道：&ldo;纪老相公，方才我数了数，好家伙，单是春闱十八房考官、老相公的门生、门生孙儿就占了十个：这一回春闱过后，门生玄孙儿您都有了呢！&rdo;

&ldo;没听说过还有&lso;门生孙儿&rso;这一说。&rdo;纪昀笑着又点头又摆子八方应酬，对马二侉子道：&ldo;听说你要到爪哇国给内务府采办东西，你可要小心，你那银子都从圆明园工程里来，那里头有冤魂‐‐小心翻船了！&rdo;马二侉子虽已年过五十，胡须都苍白了，却仍是红光满面，精神矍烁得像个顽童，头摇得拨浪鼓价笑道：&ldo;人说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到我这是皇银出在皇身上！万岁爷的福气我托着呢，采办的东西又是老佛爷八十圣诞用的，不但不得翻船，升官发财桃花运如cháo滚滚来，不废江河万古流‐‐也未可知！&rdo;纪昀听得呵呵大笑，说道：&ldo;那好那好！有什么火鸡、烧猪之类的好吃的，装船带回来给我！&rdo;因见葛麻子几个人交头接耳嘀嘀咕咕的，便踱过去，问道：&ldo;葛华章，你们几个小子，说什么呢？鬼鬼祟祟的？&rdo;

葛华章转脸见是纪昀，皮脸儿一笑，说道：&ldo;听说师母病，我们家里的原都去了大觉寺烧香许愿的，马师母如今康泰，当得还愿，我们商量着凑份子叫一台大戏，过年时候带上家人来吃老师大户儿！&rdo;旁边王文治对王文韶道：&ldo;老前辈，你瞧瞧！这真是方以类聚人以群分，纪晓岚是个滑稽诙谐的，就带出这么一群赖皮学生！&rdo;王文韶已年过古稀，论起来纪昀还是他&ldo;门生孙儿&rdo;一脸庄重慈和，听着又是拈髯微笑。刘保棋却是个活宝，对王文韶道：&ldo;太太老师，您甭听王老师的。纪老师那年拿王老师名儿调侃，他是报一箭之仇呢！&rdo;王文韶有点重听，侧耳问道：&ldo;什么？&rdo;

&ldo;雍正爷赐给张衡臣老相爷的春联，&rdo;刘保祺怪里怪气大声笑道：&ldo;纪老师有一回对王老师说&lso;尊夫人近日新封&ldo;光华夫人&rdo;可喜可贺！&rso;王老师说&lso;哪有此事？&rso;纪老师说&lso;雍正爷亲笔写的&ldo;皇恩春浩荡，文治日光华&rdo;‐‐文治日光华呐，还不是光华夫人？&rso;‐‐王老师多年都耿耿于怀啦！&rdo;旁边人听了片刻方大悟过来，于是一阵哗然大笑。王文治道：&ldo;刘保祺你别说嘴，我们都是你老师呢！一会儿少不了你得磕头。对了，我有一联，&lso;门生今日头磕地&rso;‐‐你们谁对个下联？&rdo;卢见曾是纪昀的亲家，在旁笑道：&ldo;这有何难‐‐就对&lso;师母昨夜脚朝天&rso;，可好？&rdo;

这是连纪昀也扫进去了，众人顿时跌脚鼓掌，哈哈……嘿嘿……嘻嘻……有的前仰后合，有的蹲身捧腹，有的掩口葫芦，有的背身噎呛……已是一片笑得东倒西歪。纪昀道：&ldo;昨晚亲翁亲母过来，看皇上赐给我的新袍子，走了之后我忽然来了诗思，念给你们听如何？嗯‐‐&rdo;他故作庄重地沉吟片刻，众人止笑听他吟道：

昨夜亲母太多情，

众人都一笑，纪昀接着又咏：

为看新袍绕膝行。

看到……三更人静后，

吟到这里打住，说道：&ldo;今儿来的不是老师就是门生，熟不拘礼亲不形仪。是我上辈老师平辈同年的和我同桌，其余散坐自便。门生们送来酒肉一概不拒，也快到过年了，作一夕畅饮也不为过‐‐大家请，上房厢房随便，凉菜已经上来了！&rdo;他诗没吟完，忽然安排座席，众人都不免诧异，卢见曾问道：&ldo;这诗难道只有三句？&rdo;纪昀道：&ldo;第四句没什么说的，无非&lso;平平仄仄仄平平&rso;罢了。&rdo;

于是众人又复一哄而笑，随纪昀进上房安席，虽说不拘礼不形仪，各人台面儿自己了然，说笑归说笑，该有的仪节谁也不肯僭越苟且，须臾间已是各自就位。这头家人忙得穿梭似的，高烧绛烛启封开樽，四个筒子炉烧得满屋暖融融的，肉香酒香四溢扑鼻。因王文韶等老宿儒在座，马氏夫人不便出来受礼，门生同年也有二十多个，分拨儿进内拜寿出来，嘻嘻哈哈谈天谈地。有的一副馋相盯着席西，有几个饕餮的便试着想动箸。陈献忠是个黑矮粗墩胖子，绰号&ldo;栗子&rdo;，袖子捋得老高双手撑桌，满头油光闪闪，瞪着一双小眼睛满桌骨碌碌乱转，鼻子嗅着道：&ldo;咦呀‐‐老师的菜真香啊！&rdo;马二侉子是唯一没有进士身份的人，因赐着三品顶子，坐在首桌，笑谓王文配道：&ldo;您老状元出来，做到文华殿大学士，也是桃李满天下。我也去吃过您的筵席，哪有恁么不斯文的学生！&rdo;王文韶莞尔笑道：&ldo;一个人一个秉性，我其实也爱这份融洽热闹，只是学不来。勉强做作反倒透着假了。&rdo;

一时举酒共贺&ldo;夫人寿比南山！&rdo;接着便是觥筹交错，下面桌上门生们行过了礼，更是不拘形迹，有拇战猜枚的、行酒令的、说笑话的满堂喧闹。纪昀在桌首把盏劝酒，‐‐双手斟了，给卢见曾使个眼风，说声&ldo;方便&rdo;便出院来，接着卢见曾也徜徉着出了天井，问道：&ldo;春帆，有甚么事么？&rdo;纪昀没言声，转过一道角门，听听厕房里没人，站住了脚问道：&ldo;你原来在盐道上有多少亏空？&rdo;

&ldo;有个十四五万两吧？&rdo;卢见曾偏脸看天想了想，&ldo;这里头连高恒手里的呆帐都窝着呢，前任盐道有个五万多，其实我手里只有三万多银子的账‐‐怎么，又要查了么？&rdo;

纪昀没有回答，又问：&ldo;从信阳府调运茶砖在古北口换三百匹军马的事是你经手吧？有没有茶引&rdo;

&ldo;有。&rdo;

&ldo;马匹茶叶数目和兵部、信阳府交发的数目相符不相符？&rdo;

卢见曾一听就笑了，说道：&ldo;你道还是康熙初年，茶是茶马是马瓜青水白的？单茶叶就分着精茶、细茶、粗茶、茶砖、奶茶……十几个等次呢！不给蒙古王爷的管家塞饱了，谁给你匹马？一路关卡一路剥皮，从信阳到古北口或到山西马坊，你算算是多少路？脚伏骡伕的工银也涨了，不打亏空谁能办下这差使？&rdo;

&ldo;我不问情由，亏空是多少？&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