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好,我来一个!&rdo;兆惠起了兴头,笑着说道,&ldo;我的枪,你们见过,那个锋利!有时候儿我就用来当梭标使。刚进天山那时候出去打猎,瞧见一头鹿,我&lso;日&rso;的一声把抢掷出去。准头不好,掷到天上去了,把天戳了个洞,天河水漏下来就成了天池!&rdo;
&ldo;你那不算什么。&rdo;济度摇头道,&ldo;老天爷后来把天补了又不漏了。我那刀,有一回不小心劈到月亮上,那物件谁知跟石头似的硬,溅出火来就在天上成了星星。纪晓岚要抽烟,寻打火石,我说不用,我再砍月亮一刀就有了。&rdo;纪昀觉得挺有趣,笑道:&ldo;不劳费神,刀砍缺了没法杀敌,我向来对火抽烟都是把日头摘下来按在烟上跟火丸子似的,抽着了再把日头扔回去就是了。&rdo;
海兰察一边笑,说道:&ldo;打昌吉,头一阵出去我就叫几万兵给围了,那真是走一处敌兵如海刀枪如林,我横冲直闯杀了一天一夜,冲出来一看,黑马怎么变成白马了?想想才知道那日凶险,是它吓的了。伍子胥过昭关,还不是一夜白了头?&rdo;大家听了,看着济度满头白发直笑。海兰察又道:&ldo;真是人困马乏呀!我叫厨子赶紧上饭,他说现蒸好的包子,士兵们一人一个。我的那个大,和我那匹白马就边儿上吃着进包子里头,一百多里还不见馅儿,又吃二十里,吃出一块石碑,上写&lso;此处离馅八十里&rso;。&rdo;兆惠道:&ldo;那也不算什么。我到南疆驻扎,顺手把马鞭子插到中军门口,谁知这竹子就发芽了。长得高,顶到天上又挡回来,只好盘着天山横着长,盘了天山三千圈儿,还一个劲长呢!&rdo;纪昀问道,&ldo;那我们该能瞧见的,在哪里呢?&rdo;兆惠指着海兰察道:&ldo;他厨子蒸包子,宠屉儿散了,砍了我的竹子去修宠屉儿了。&rdo;大家听了鼓掌称妙。
&ldo;你们说的都不算稀奇。&rdo;济度连连摇头,说道,&ldo;我跟老阿桂打苏四十三,也有一个使刀的,那刀法真绝!我那时候正壮年,也不让他,从早晨打到后半夜才一刀劈了他,不防把石门山也劈开了。纪师傅来时必定经过的,得走三天三夜才能从刀fèng里头出来。当晚回来一看,我的马只留下了两条前腿,我就这么骑着回来了。原来这小子也劈我一刀,把马拦腰斩成了两截!可怜我的马啊……跟了我多少年……&rdo;说着,眼泪汪汪的。
几个人一怔才悟过来,不禁轰然喝彩,&ldo;这牛皮吹得好!&rdo;海兰察笑道:&ldo;好是好,只是马没了下半身,我们就想拍你,到哪里寻马屁股呢?&rdo;兆惠道:&ldo;到你倒运时候,给你马屁股也拍不成。就像于敏中,万岁爷写字儿难他,连宝剑的剑字也不敢认了。&rdo;海兰察一摸头道:&ldo;我说呢,有件事心里萦着,只顾吹牛了。万岁爷写给于敏中的字儿阿桂不是抄来了?我们不识的,现放着纪大学士,何不问问。&rdo;说着起身,至大沙盘角拈过一张纸‐‐正是乾隆写给于敏中的那一张了‐‐递给纪昀。纪昀接过看着,字都认的,却不忙说,只详推其中意思。见他只管沉吟,兆惠道:&ldo;这也不忙在一时,回头找一本《康熙字典》查查就是了。&rdo;
&ldo;这其实是一封斥责诏书。&rdo;纪昀审量着字纸说道,&ldo;文不连贯可以意会。十个字连起来读,就是:昏、柔、亦、昊、天、夷、剑、纠、庶、钥。有先秦古简文文风。&rdo;他用手指蘸水在桌上写了个&ldo;夔&rdo;字,说道:&ldo;这个字的意思是古时山中一种母猴,是贪兽。昏瞀而且贪婪的禽兽‐‐这个&lso;(女弋)&rso;字意味更恶,是古时&lso;女官&rso;称呼。通译出来,就是&lso;阴柔贪恶揽权乱政之辈,难逃昊天明鉴刑典纠劾黜罚&rso;的意思。幸亏他不认识,真的识别出来,会吓苏了他的骨头的!&rdo;又思索着道,&ldo;按这个罪名,十个于敏中也难逃一死,怎么又会留下他的大学士?这就猜不出来了。&rdo;
大家看着饭桌上那张纸不言语,原来不过是好奇,觉得神秘。解破之后,反而瞧去更其神秘,而且有一种莫名的恐怖袭得人心里发寒。怔了一会儿,纪昀因问起李侍尧消息,兆惠说道:&ldo;他没事了。定的斩监候。要是于敏中在,来年不定就勾决了他。于敏中坏事儿,是他的吉祥,也是您的好音。&rdo;他的心绪竟一时走不出于敏中的阴影,又道:&ldo;别看和珅凤毛乍翅的,武将们没人怕他。我奉旨在文华殿听过于敏中讲学,话不多,很阴沉,吐字清楚不迟疑,有些个绵里藏针。我们几个丘八下来议论,都说这人厉害,有点像傅六爷,拿得住势掌得住权的,有些叫人心怵。&rdo;
&ldo;他给六爷提鞋吧!我看他有点像讷亲,冷冰冰的阴得森人!&rdo;海兰察笑道,&ldo;讷亲才到金川,大家都怕他,后来怎么样?他识字比不上我们纪师傅,又没带过兵,支架子吓唬人吃饭,像庙里头的瘟神爷,吓人不吓?我他娘的夹脸给他一枪,金装泥皮一脱,狗屁不是!&rdo;兆惠道:&ldo;你是个见石头不言语踢三脚,佛座底下拉屎撒尿的赖子,泼皮大胆没人收束的家伙,谁和你比?&rdo;海兰察道:&ldo;我就怕皇上,恩情太重了,得小心图报,我也怕阿桂,板起脸来这个样!&rdo;他学着阿桂,吊着眉斜视人,咬着牙龈一副沉思模样,&ldo;金川突围时,思量过刮耳崖,他就是这付模样儿,杀开血路就冲出去了,见真章儿的事,岂敢轻慢呢?‐‐老兆,这是什么玩艺儿啊?我还想着你一门心思军国大事呢,怎么怀里揣这玩艺儿?&rdo;原来他一头说话,一头拧腿动身的不安生,冷不防从兆惠怀里竟掏出一只绣花鞋来,举在手里嘻笑道:&ldo;怪不得你怕道学先儿呢!&rdo;
本来已经变得有点沉闷的气氛一下子又活泛起来。济度大笑道:&ldo;我是附庸风雅,我们兆大钦差是附庸风流。军中不可养ji,你也要小心云儿弟妹吃你的醋。&rdo;
&ldo;没来由她吃哪门子干醋?&rdo;兆惠笑道,&ldo;我是个将军,一行一动身边跟几十上百号人,别说风流,就是道边上遇见多看一眼,军校们都知觉了,这是胡富贵到昌吉带回来的,昌吉筑城,城壕刨到五尺余深,刨出这么一只鞋来,和我们中原女人的一样儿,你们说诧异不诧异?&rdo;海兰察笑着在手中把玩,见纪昀伸手讨看,忙递过来。纪昀细看那鞋,只可三寸把握的一只&ldo;金莲&rdo;,黑市布面儿青布里儿,红紵丝掐线滚边绣成牵牛龙云图样,玫瑰彩线扎的月季花儿颜色鲜艳,连滚边的线也都没有褪色,且是针工细密线脚扎实,有点像内地针线作坊里的活计。他一边看,一边喃喃自语:&ldo;……此理不可解。入土五尺余,至近也有几十年,何以不坏?额鲁特女子不缠足,何以又像弯弓新月?这里头必定有缘有故事,可惜不能考定了。&rdo;说罢稍停又信口曼吟道:&ldo;筑城掘土土深深,邪许相呼万杵音。怪事一声齐注目,半钩新月鲜花侵……&rdo;
&ldo;好,好!笑话,吹牛,考据,还有诗,今晚高兴!&rdo;兆惠笑着起身,高兴地说道,&ldo;今日以水代酒,委屈了诸位。待我打下金鸡堡犒赏三军,我们以酒代水尽兴一夜。&rdo;海兰察也起身看表,笑骂道:&ldo;这表也会日鬼弄棒槌,妈妈的,已经快子时了。&rdo;又对纪昀道,&ldo;明天一早就起身赶往昌吉,这就别过了吧!你就在这里安置下来,教教我们济老军门诗词什么的,好教他再去吹牛。他有委屈你处,一个邮传出去,我们就都晓得了,儒将也就不&lso;儒&rso;了。只要你在这里,凭谁不能伤你害你,功劳保举折子上顺笔一带,皇上也常见你名字,这就得!&rdo;济度笑道:&ldo;快滚蛋办你的差使去吧,老子省得。&rdo;兆惠也和纪昀握手言别,一揖辞去,消失在暗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