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又转到张钟厉那面,咬牙道:“你真是上了年纪,家中祖训全部忘到脑袋后面去了吗?如此纵容,你就是这么为人之父的?”
张钟厉说:“小深年纪尚轻,难免蒙住双眼一时冲动,现在不过是热劲未过,这种事情不必惊动您,我能解决。”
谈话间梅姨将沏好的茶端上来,给沙发上的两位一人斟了一杯。
“你能解决?这就是你解决的,两个月了,半点作用没有。”张启山放下拐杖,端着茶杯用盖子刮了下杯口,“小深,告诉祖父,你到底是一时鬼迷心窍,还是死心塌地就是要和那戏子相伴?”
张钟厉端茶的手一顿,迅速接过话:“他是一时——”
“祖父,我死心塌地,要与他执手一生,谁来也拆散不了。”张深打断父亲的话,毫不畏惧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砰——!
茶杯重重落在了地上,滚烫茶汤溅在沙发和两人的裤腿上,梅姨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清理残渣。
“看看,这就是你养的好儿子。”张启山脸色发沉,甩了甩手上的茶汤,拾起拐杖撑着站起身,绕过玉瓷残渣往前走了两步,轻轻挥手说,“老周,去请家法,我看他的骨头能硬到几时。”
周管家领了命,走到张深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少爷,走一趟吧。”
张钟厉见状也跟着站起身,绷着声音说:“父亲,小深是犯了错,我已经教育过他了,他现在只是拎不清,再给他些时间,总能改的。”
“我不会改的。”张深神态轻松地跟着老周往前走,一身骨头比谁都硬。
时隔两月,重新跪到祠堂里,张深后背挺得笔直,任由那棍棒一下一下敲过来,紧咬着牙关不曾瑟缩一下。
身上旧伤还未愈就又要添新伤了,这次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好,只期望能在黎醒回来之前能不那么疼就好,免得露出破绽。
棍棒打在皮肉上的闷声回荡在祠堂里,张启山眼睛都没眨,拄着拐杖站到了供案左面,审视着他说,“如果我再问你一次,你会怎么回答?”
张深面色不变,开口声音都不打颤:“无论您问多少遍,我的答案都不会变。”
“你明白这个答案会带来什么后果吗?”张启山眯了眯眼睛,语气分明平缓却给人十足的威慑力。
“不论后果,只求从心。”
张启山呵呵一笑,扫过他的样子哀叹一声:“真有骨气,与我那兄弟有些相似。你可知他当年什么后果?”
张深抿了抿唇,没答话。
“那是个动荡的年代,被逐出张家,他流离失所,奔流逃亡最终一无所有,挚爱与亲情尽失,到头来不过是丧家之犬,生无人知,死无人埋,这就是他冲动所致,换来的后果。”
张启山说,“现在国泰安宁,你总归不会与他一样,但爱情不是永恒的,血脉相连的亲情才是,孰轻孰重,你该学会掂量。”
“若亲情带来的规矩束人一生,不能自由生活,不能追寻所爱,倒还不如丧家之犬。”张深闷哼一声,咬牙一字一顿道,“如此冷情冷血的血脉,不要也罢。”
这话当即触到了张启山的逆鳞,他双手紧握着拐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半晌浑厚地吐出几个音节:“好得很。”
他举手中止家法,沉声发出不容反抗的命令:“既然你嫌规矩多,从前往后,我张家没有你这个不孝子。”
张钟厉瞳孔一睁,罕见外露了情绪,脱口道:“父亲,你这是干什么?”
“你管不好儿子,难道要全族人都替你丢脸吗?我丢不了这个老脸,不想阖上眼睛入了棺材,还听后世议论杂谈,说我张家养出了个伤风败俗的同性恋。”
张启山撂下话离开祠堂,直到拐杖打着地面的声音彻底消失,祠堂里的几人才重新回过神。
张深软下身体,双手撑着地才没倒下。其实这次打的并不算重,老周大概是心软,只使了三分力,听着声势浩大,实则落在皮肉上没那么疼,但总归是比平常家法要疼上几倍,加之还有旧伤,还是难撑。
两人相对无言,正在张钟厉酝酿想开口打破沉寂时,又被突来的脚步声堵了回去。这次来的是张明寻,他掐着饭点前赶回来,正好撞到了老爷子离开老宅,当下就觉得不妙,慌忙闯入。
张明寻虽然慌张,可并没忘记礼仪,仍然毕恭毕敬地喊了声父亲,得到回应才凑到张深旁边,心疼坏了,当即伸手去掀他的衣服。
张深按下他的手,虚声说:“没事,不疼。”
“你怎么能顶撞祖父?!”张明寻又心疼又气,“叫你回来,你就是这样闯祸的?不知道什么叫迂回周旋吗?难道挨打就能解决事情吗,你让我怎么说你好!”
“让我低头可以,但我绝对不违背己心。”
张钟厉背着身,低缓开口:“那你知不知道,你的不违背己心,换来的只会是一次又一次的责罚,就像今天这样,惹怒你祖父,谁都没有好果子吃,这就是你求的结果吗?”
张深动了动嘴唇,还是固执:“我从来不会迂回。”
“临到了,你还在说这种话,如果离开张家是你所愿,那你就走吧。”张钟厉无力地垂下手,叹了口气。
“什么离开张家……”张明寻慌忙抬头,推了一下弟弟,“这是做什么?赶紧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