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赖昌从联校回来时,办公室已增加了一张新的办公桌。
第四章午宴说梦(中)5主子吃肉天经地义,奴才喝汤水中捞月1
就在这周星期六下午,赖昌在遭到尚文阻扰他与柳沛云进一步接触以后,他提着鱼篓,气冲冲地跑到了联校。姚令闻一见到他送来的鳝鱼泥鳅,就呵呵呵呵地笑过不停歇,那阿拉伯半岛似的下颔就再也合不拢。特别是他那双眼睛滴溜溜地望着他拎着的那只大团鱼,不住地吞咽涎水的又馋又怪的样子,真让人想起猪八戒窥见了在水里沐浴、一丝不挂、百般妩媚的缠丝洞的蜘蛛精的情状来。看到姚令闻这个样子,赖昌觉得姚令闻今天格外喜欢他,那他一定好说话。
不过,姚令闻看重的是泥鳅团鱼,并不是他。姚令闻从小过惯了餍甘啖肥公子哥儿的生活,可解放后,他也只能与普通干部一样,粗茶淡饭,填饱肚子。初始他着实有些忍受不了。好在他与母亲同住昆阳,母亲手头不缺光洋,黑市上兑些人民币来补添,日子还算过得舒服。可随着阶级斗争的进一步激烈,社会改革的进一步深入,人间已经地覆天翻。他母亲已不能、更不敢用光洋去兑换通行的人民币,从此,他们的生活就江河日下。解放初实行供给制,国家工作人员,吃饭穿衣,全由国家供应。此时已改为薪给制,生活标准有了一些提高,可基层工作人员,每月最高的工资,也就是那么二十七八元。他当上校长,也才三十零。以前他与母亲同锅吃,还算能凑合过下去。如今一灶火分作两处烧,火力自然小得多。他往往寅吃卯粮,下一个月的工资和下下个月的工资,这个月早借支花光了。到了这种过不了关的困难时刻,他就只得硬着头皮,勒紧裤带,苦撑苦熬了。如今他正处在这饥肠轱辘的当口,赖昌送来了这么多好东西,怎么不叫他馋涎欲滴呢?至于赖昌有什么事,他懒得去想。他当即吩咐厨工烹煮黄鳝泥鳅佐酒,他要和赖老师好好喝几盅。
厨工即刻动手,赖昌全力协助。掌灯时分,一蒸钵堆尖如山、奇香四溢的油炸泥鳅,一锅沸腾如潮、热气蒸腾似云的清炖鳝鱼,摆在姚令闻的面前。姚令闻的瓢羹胜过抽水泵,筷子就是掘土机,如沸腾的建设工地,顿时吹响了雄壮的进军号。一刹那,堆尖的山削平了,沸腾的海抽干了。移山倒海,姚大将军的武艺真不赖。他吃得汗下如雨,汇成小溪流淌;头冒热气,恰似云雾蒸腾。牛肠填满了,马肚塞够了,他打了好几个饱嗝,这才抬起头。此时,他面对残羹剩汤,也觉得饮水应该思源,不能忘记赖昌。他兴高采烈地招手示意,忘无所以地大声叫道:
“赖昌,还愣着干什么。打铁趁热,吃鱼吃鲜,凉了再吃,味道全变。来来来,坐下来和我一道喝,一起吃!”当姚令文虎咽海喝的时候,赖昌弓身侍立一旁,骨碌骨碌地转着的贪婪的炯炯双眼,穿梭似的跟着瓢羹筷子飞转。当一条条滑溜溜的泥鳅,鱼贯蝉联地溜进了姚令闻的嘴里时,似乎有一只只滴着涎水的无形的长手,从他赖昌的如幽深的山洞似的喉咙里伸出来,想攫取这些,去堵住那涎水似流泉的喉咙。可是赖昌不敢,他知道,他如果硬要分享这让姚令闻流涎的美味,那么,那比这美味更味美十倍、搅得他彻夜难眠的、远胜山珍海味的、他与柳沛云的婚事,就会泡汤。因此,他铁定了千百倍的决心,使出了十二万分的牛劲,紧闭着两片沉重的闸门似的嘴唇,不让美味的滑泥鳅随意溜进去,也不许流泉似的涎水不慎渗出来。正在他的涓涓流泉般的涎水与铁闸门似的双唇紧张较劲的时候,传来了姚令闻要他吃喝的美妙的音乐。赖昌喜出望外,闻风而动,即刻坐在姚令闻的对面,抓起酒瓶给姚令闻满满地斟了一杯后,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一口喝了个干净。然后操起铁筷钢瓢,参与“移山倒海”。当然蒸钵上堆垒如山的泥鳅,早已被姚令闻这个愚公移到肚里去了,锅里的鳝鱼片也被姚令闻这个闹海的哪吒捞光了。多乎哉,真正已经不多也。但是,赖昌丝毫没有气馁,仍然抖擞精神,瓢筷并用,把钵里搅了个遍,和泥带水,也吃了个半饱。接着,两人就慢斟细嚼,渐渐打开了话匣子。姚令闻又打了一个饱嗝,掏出手帕,抹去海洋般的大口和海湾似的下颔上的闪光的油,慢条斯理、傲慢地说:
“赖昌,我先吃肉,你再喝汤。真不好意思,也太不应该!”
“恩师!主子吃肉,奴才喝汤,那是天经地义,太应该了,太应该了!”赖昌立刻放下汤瓢站起来,垂手低头,媚太十足地说。
“赖昌,你这么把我当祖宗供着,我决不会亏待你。不过,今天你送我这么多泥鳅鳝鱼,外加一只那么大的团鱼,大概不是没有所求。你告诉我,是不是想调到联校来工作?你对我这么忠心耿耿,我一定让你如愿以偿。”
“不要不要!目前我不想要,也不能要!”听姚令闻要调动他的工作,他一时急了,慌慌张张地说。
“这就怪了。开学时你不是三番五次求我,让你留在联校工作。现在我想方设法调你过来,你怎么又推三阻四呢?”姚令闻顿时皱起眉头,用锐利的眼神紧紧地盯着他,诧异而又生气的说。“赖昌啊,你是不是有了别的后台,就不要我这个靠山?是不是以为过了河,你就可以拆去桥?我老实告诉你,你还是个代课教员,还只走到桥中间,根本没有走过河。要拆桥,就只能掉到河中淹死,再没有别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