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午宴说梦(下)3牛刀小试抢险建奇功机关算尽咒语翻赞歌2
入夜,乌云遮蔽了蓝天,眼看就要下雨。可百里长堤上,手电的白光明灭,火把烛天,真像一条用宝石镶嵌成的珠光闪烁的长项链。就是昆阳的十里长街的夜景,比起她来,也会黯然失色。风这么大,水这般冷,人们用绳子系紧身上臃肿的棉袄,尽量缩短自己的脖子,身子弯得像只老虾公,在自己的责任堤的堤坡上来回走动,好像在寻不慎丢失的绣花针。上级交代,内堤渗清水,无事;流浊水,危险,就得马上报告。谁巡查失职,堤段出险溃决,谁就像在保卫祖国的战斗中弃城失地,谁就是千古罪人,撤职、开除、坐牢,罪有应得。因此,不管是干部还是群众,谁都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
呼啸的北风抱起汹涌的波涛,恶狠狠地撞击堤岸,激起的浪花如阵阵骤雨,我仅仅戴着个遮阳的小笠,又如何能挡住它的倾泻?不一会儿,单衫短裤就淋漓滴水,奇寒袭肌透髓,身子筛糠似地颤抖。我在大堤内坡踽踽巡视,就像寒风中飘零的一片枯叶。湖里涨水,湖洲全被淹没。过去栖息在湖洲上的蛙鼠蛇虫,都逃迁到了大堤之上。大堤外坡巨浪汹涌,堤面人流如织,它们无处安身,全藏匿在大堤的内坡。巡行堤内,几乎步步踩着这些丑类。被踩死的蛙鼠蛇虫的尸骸,遍布堤坡。我好像一场恶战以后,在凄风苦雨的午夜,一个人穿行于尸横遍野的战场,那种惶恐的心情,真让人难以忍受。幸而晚上很冷,蛇虫大多冻僵,才没有被它们咬伤。与我同巡这段堤的,是位两鬓花白的心肠特别好的大爷,他家就在我巡查的这段责任堤旁,他即刻回家,拿了件蓑衣给我穿上,避开了骤雨般的浪花的溅射,我身上才略有余温。不过,经历了一夜风吹雨打,我已开始咳嗽发烧。可上级的要求是誓与大堤共存亡,因而我只能苦撑。这位大爷说我病得厉害,要我回工棚休息,他替我巡堤。这种不负责任的自私自利的事,当然我不能干。于是他就说,白天我巡堤,晚上他给我巡上半夜。第二天晚上他上半夜巡堤过后,下半夜我接着巡堤,他执意将棉袄脱下,披在我的身上。顿时,一股热流在我心中涌起,使我感动得热泪盈眶。
下半夜,一部分监督巡堤的干部偷懒小憩,巡堤的人员逐渐稀少。我可不敢懈怠,每一寸堤坡都得仔细搜索。我的责任堤坡这内,虽有几处渗水,但处处都水流清澈。天快亮的时候,我巡查到我的责任堤面的左端,发现邻区大堤内坡,有股碗口粗的虹状浊流,径射到内湖的深潭中。哗啦啦的水流激射声,打破了凌晨死一般的寂静。据与我一道巡堤的大爷说,这是洪家垸的一个倒口,原是一条河,围湖的大堤通过这里,下面基础并不牢固。这个垸子决堤溃垸,每次都从这里开始。我意识到这是溃堤前的凶险征象,就一边惊呼,一边马上爬过堤,扑向射出水流的堤洞。穿水的洞在水下约两米的地方,水柱已冲出十几米远,在堤下的深潭里溅起丈多高的水花。且水洞逐渐扩大,上方还裂开了一寸多宽的口子。情势已千钧一发,我怎么还能有片刻犹豫?我即刻跳下水中,用脱下的棉袄连人一道去堵那个喷射出水柱的洞。开始我感到水流小了,只觉得水的强大的压力,压得腹背撕心裂肺地剧痛。水洞继续扩大,不一会儿,洞上有裂缝的土堤,呱啦一声被撕开,巨大的水流冲向内湖,我也随着水柱腾空,坠落到深潭里。幸好我还抱着棉袄,抵挡了水流的部分冲击力,没有被垮堤的泥土埋入潭底。虽然头部、手脚,被划破了,但未伤及筋骨,我的水性还不错,不久就浮出了水面。挣扎着滑倒岸边后,我晕过去了。此时,如晴天霹雳,三眼铳的三声巨响,划破了凌晨的宁静,昏迷过去的我,又即刻苏醒过来。只见大堤像高位水坝打开了闸门,奔腾咆哮的洪水从天上倾泻下来,灭顶之灾,顷刻就要降临到人们头上。“倒堤啦!倒堤啦!”一片惊呼声,如雷霆,顷刻响遍湖乡远近。堤垸内即刻沸腾起来了:大嫂背着娃娃,挟着被褥,哭声震天;老大爷牵着牛,赶着猪,气喘嘘嘘;老太婆提着篮子,牵着孙女,唉声叹气;小孩子,抱着鸡婆,逗着猫狗,哭爹喊娘。整个垸子里鸡飞狗叫,惊呼哀号,好像当年冷不提防日本强盗袭击村庄时的悲惨情状。当然,也有些不守本分的劳动力,他们偷偷从堤上溜回来,他们不急不缓,取下搁在茅檐下的小船,把家里的笼箱、床铺、被褥、鱼网、盆锅碗碟猪狗,都往船舱里装。如果大水一来,他们就掀下盖房的草,拆下檩木房柱,捆绑在小船两旁,此后便以穹庐为盖,以小舟为家,飘泊天涯。
此刻我仰望决口的大堤上,许多负土扛木的人,犹如冒着如雨的矢石、肩负着云梯、蚁涌蜂聚地攻城的一往无前的士兵,他们高呼着誓与大堤共存亡口号,奔向倒口。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我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我就忍着钻心的疼痛,奋力爬上大堤。只见原来停泊在倒口附近的那只装满沙石的船,已横搁在外堤的倒口,在船外加绑了个原木扎成的井字木架。人们紧急地在船内堆沙包,船迅速沉下,挡住了大量倒灌的湖水。可是船底下仍泛涌着股股浑浊的泥水,船底下的决口继续扩大,丢下去的沙石袋,即刻被激浪卷走。脑壳似刨光了的芋头的赖昌,在决口的一端,跳起来声嘶力竭地狂叫,命令群众跳下水去,筑一道人墙,以阻断激流。并且威协说,谁胆敢不去,就以临阵脱逃的罪名,把他送进牢房。可是大家都首鼠两端,絮絮叨叨地埋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