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来人究竟是谁呢?大家七嘴八舌说不准,我冥思苦想也猜不透。尽管这些都不可能,不过我还是异想天开,希望来人就是池新荷。我心中盼呀等呀,终于盼到了,等到了,不知是急还是喜,我的那颗心狂跳似打鼓。我终于被通知有人来看我,通知的人板着卖牛肉的脸念着紧箍咒。要我不要乱说,说走了嘴,自己吃不完,就得兜着走。看来来人不是池新荷,我的心又被刀子割得阵阵痛。不过是好是歹,问题总算快有答案了,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着了地。
就在这天下午,学校里的一名干部走进了会客室,对着我们住的房间呼我出来。我走出来后,只见一个中年军人,已在会客室的沙发上坐下。军人招手示意,要我坐下,然后乜斜着雨雾蒙蒙的南山,旁若无人自言自语地说:
“崎岖首长是你老师洪鹢的老战友,他南下检查工作,本来想专程去拜访他,可是时间紧迫,不能如愿。首长是本省人,也非常关心家乡的事。去年他从省报上看过报道你的事迹的文章,知道你是洪老师的高足。他路过这里,也想来见见你,望你能替他能转达他对洪老师的问候。没有想到你竟然这么不争气,落到了这步田地,你真让首长失望!”他一边说,一边摇着头,显出十分惋惜的样子,“可是首长行程紧迫,目前又没有找到适当的人传话,因而首长只好又把目光转向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也只好将首长对洪鹢的指示转告你,日后望你原原本本、不走样地转达给他。不过首长也要我向你说清楚,这些指示对你也有益。首长说,一个人说话,另一个人当堂记录,即使是力求准确的人,记的东西也会变形走样,记录的内容,有时与说话人的意思,甚至大相径庭。正如瞎子摸象,摸到象足,就认为是房柱。许多饭后闲聊的话,说的陈年烂谷子的事,其中许多就是‘莫须有’,‘客里空’,谁又能记清楚?退一万步说,即使说的像照相那样,百分之百的准确,可世间的事物是纷繁复杂的,人的认识的正确与否,有时候又是杆没有定盘星的秤,一时谁能说得准。茫茫宇宙,邈邈乾坤,发展没尽头。地球上自有人以来,至少也有百万年,广袤无垠的太空不知有多少个亿万里。一个人即使活上一百岁,面对它们,那也只是短暂的一瞬,恒河沙中的微不足道的一粒,一个人又怎么敢说自己完全认识了它们。那些拍着胸脯宣称自己全面正确地认识了过去与未来的先知、圣哲,至不过是有意或无意的骗子。早晨日出如铜盘,中午日照如探汤,太阳离地球究竟是早晨远,还是中午近?在古代,这个问题不止小孩辩不清,而且还难倒了孔夫子。可是科学发展到今天,我们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运用人类获得科学知识,对许多古人不能认识的事物,有了真理性的认知。这个问题当然成为了人们普通的常识。可是从孔夫子的当今,经历了两千多年啊。至于我们对待未来的认识,我们还停留在小儿辩日的阶段,即使睿智远远超过孔夫子的最伟大的圣哲,即使他活上了一百岁,无论如何也不能与人类几千年的认知的长河比,他又怎么能说他的思想全部是真理?知识那么渊博的马克思,也曾错误地说过,社会主义革命不可能在一个国家首先取得胜利;革命实践那么丰富的列宁,不也得出不是普遍真理的结论,无产阶级革命必须首先占领城市。周恩来在《回忆毛泽东》一文中说,农村包围城市的革命路线,开始是恽代英提出来的。当时毛主席还说,城市工作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搞农村工作。但是,实践使聪明的人增长了才干,革命的严重挫折,使毛主席改变了以往的看法,迈出了正确的步伐,走出了城市,登上了井冈山。伟大的圣哲,站在高高的历史雄关上,眼观千里,耳听八方,有时认识也难免有错误,何况我们这些闭目塞听的井底蛙!长河流转曲折多,公理婆理一时道不明,一切是非曲直,正义邪恶,周公王莽,谁又说得准。‘山不转水转’这句话,透透彻彻说明了一时难于获得对复杂的事物的真理性的认识:山是客观事实,不可转动,不会游移,水是人的认识,水随山转,方向随时改变,对同一事物的认识,因时间不同,地域不一,也就各有千秋。只有时间是公正无私、至高无上的审判长,发展到一定的阶段,她将一锤敲定正确铁铸的音符。你可以判取布鲁洛的火刑,但日心说还是客观真理,任何人也无法扭曲。这次,在知识分子中的意识形态领域的革命,凭借一时人们的片言只语,来划分一个人所属的阶级,那么,是非曲直,冤与不冤,罪与非罪,岳飞秦侩,就更难区分了。只是到了时间这个公正无私、至高无上的审判长,能判清楚是非曲直、冤与不冤、罪与非罪、谁是岳飞、谁是秦桧的时候,也许在十年、百年、乃至千年以后。到那时,当代人冢中的枯骨早已腐烂成泥土,还谈什么是非曲直,岳飞秦桧。鬼门关前熙熙攘攘,呼天抢地的冤魂多得很,忠魂、怨鬼不黑白不分是非莫辨,一道走过了奈何桥。已经栽倒了,就乖乖地认命,再不要怨天尤人!善良的人首要的任务就是要认识,渺小如浮尘的凡夫俗子,一时根本不能改变独裁者的裁决,目前除了从他的胯下爬过去,再无他法。隐晦韬光的哥白尼是聪明的,剑拔弩张的布鲁诺愚不可及,能从别人胯下爬过去的韩信,才是识时务的俊杰。首长切望洪鹢老师能做哥白尼、韩信,决不要做愚不可及的布鲁诺!如果你能有机会,定要把首长的这些话一字不漏地转告他。”他是来传达首长意见的,大概他不想也不愿听别人说话,他说完后,随即起身走到窗前,昂首侧目望着灰蒙蒙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