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上去的过程是王齐恩不断重新认识自己的过程,忍一步和忍一百步,好像可以没有极限地继续下去,这真的是血肉之躯吗?
尽可能快地脱离困境后,王齐恩用藤蔓拧成绳索,从上面滑下去救严汐。他把毡布卷紧紧抱在怀里时,她仍像熟睡的婴儿一样悄然无声,额头上有块洇开的血迹。
极度透支的体力让王齐恩的思维迟缓,带着严汐回到山崖上以后,他才发现马和马车都不见了。严汐被杀手劫持时头上并没有伤,应该是掉下去的时候碰到了什么,必须去看大夫。王齐恩算了算回城的距离,太远了。
他抱着严汐坐在地上休息,幼小的雪花落在严汐的脸上,和她的肤色一样透白,王齐恩怜惜地看着她,心里忽然充满甜蜜的柔情。他追回了她,再也不会把她独自留在任何地方,交给任何人。
王齐恩擦掉严汐脸上雪花变成的水滴,毅然站了起来,背着严汐向来时相反的方向走。在西山做司库的过程中,他熟知了青屏郡里各处的位置,从这个地方回青屏城很远,去弥云山却很近。弥云山下有间很有声望的学舍,在那里可以找到大夫。
王齐恩走得很不轻松,努力地坚持乐观,如果严汐醒来了,他不希望她觉得害怕。
“汐月,外面很冷对不对?我们走快一点好不好?”
“汐月,你喜欢下雪吗?小的时候,我总是躲在灶台的后面取暖,你大概想不出那种情形。”
“其实,我早就认识你了,这么说你会不会生气?”
“汐月,看见下面的那片屋顶了吗?我们去那里找大夫。你今天受的苦会百倍地还回去,就这么说定了。”
王齐恩僵硬地走进乌庐学舍的大门。这时学舍里的学生们都已经返家过年了,守门的老头从窗户里伸出脑袋吆喝了一声,大意是问他贵干?
王齐恩没有停下,一直走到十步台阶上的前厅外面,撞开了门继续走进去,慢慢地把严汐放在一把铺着褥垫椅子上。
放下严汐后,王齐恩的胳膊还保持着背着她的姿势,看起来非常古怪。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他的身体冷得像冰,硬得像铁,死去般和脖子以上的部分失去了联系。
王齐恩的样子实在可怕,满身血迹,衣裳破烂,脸色惨白,双眼无神深陷……看门的老头惊慌地跟过来,站在前厅外面飞快地看了一眼后去找了几个仆从来当帮手。
在老头离开的短暂时间里,王齐恩恢复了开口的能力。为了获得信任,他告诉他们自己是衙署里的人,在山上拜祭时遇到了匪徒,请学舍的大夫来看看这位姑娘。
说清了原委,一切都自然多了。严汐被挪到温暖的屋子里,躺在舒适的地方,带着药箱的大夫很快现身,他为严汐诊脉时老头和仆从都退了出去。
迷香和撞伤?
对于大夫的判断,王齐恩表示认同。大夫觉得问题不大,给严汐煮了一碗醒神的汤药,为王齐恩处理了一下脸上和手上的伤口。
付过药钱后王齐恩送走了大夫,安静地守在严汐身边。他认真地看着她,像探索一个秘密,原来睫毛是那样的而鼻子是这样的,过了一会后他才完全接受如此真实的她,以此代替了从前印象里的模糊和不确定,舍弃了那些依靠想象填补的细节。
王齐恩有点不太敢去想,如果今天他不在当场或是有点迟钝而没有察觉真相,严汐会遭遇什么?就算她已经脱离了危险,不可预计的伤害也一样让王齐恩紧张得停住呼吸。绝不能再发生。
屋角的钟漏发出轻微圆润的水滴声,汤药服下半个时辰后严汐还在沉睡。如果要赶上货船启航的时辰,王齐恩必须把严汐留在这里,等待某人把她接回去。
顾氏和荷宣还在祠堂里等待被救,王齐恩能信任的人只有杜竟平。可以这样做吗?把昏睡不醒的严汐留在这里等待杜竟平?
不行,如果杜竟平不能及时赶来,如果派杀手去劫走严汐的人就在附近,这间学舍里并不安全。事关严汐,王齐恩根本无法信任任何人,只怕自己怀疑的还不够多。
他要带严汐一起走,谁知道在他离开的二个月里还会发生什么,把严汐留在被人算计的险恶里是不能原谅的愚蠢。王齐恩做出了决定,带走严汐,在离开青屏后写一封信给杜竟平,让杜竟平转告顾氏不用担心,而现在不可以向学舍的人透露严汐的身份,以免传出不体面的流言。
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王齐恩付了一些钱向学舍借用马车,承诺会派人把马车送回来,然后带着严汐离开了。
从弥云山到西山的路很好走,王齐恩在酉时前赶回了码头,他一露面,已经十分担心的余福生等人都松了口气。
王齐恩从马车里抱出严汐,在几双眼睛吃惊的注视下走上踏板,走进货船上唯一的,最好的那间屋子里,片刻后空着两手走出来,跳下踏板。
面对余福生等人表现的茫然,王齐恩没有解释。他忽然明白了杜竟平从不解释的心境。或者会自然明白,或者不用明白,严汐的故事对他们而言并不重要。
王齐恩的态度像船头飘扬的风标一样清楚,余福生和船员们领会后不再在意突然出现的姑娘。他们配合王齐恩确认个人负责的事情,第一段的行程靠泊地在三百里外的繁阴,七个人的吃喝,不,是八个。当王齐恩做出这个更改时,船员们发出了几点淳朴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