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准备都再次确认后,王齐恩特意问起红色和黑色的油漆,余福生自信地笑着应承:一共六大桶,都在底仓里。
王齐恩点点头,放眼看着四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感觉出现在他心里,随着河面上起伏的浪花,然后转化成了无比灿烂的笑容。
“起锚!”船舷上传来黑胖子吴土笑呵呵的声音。
王齐恩上船后,两个船工抽回了跳板,牵着铁锚的绳索被吱吱叫的轱辘吊出了水面,一点宽阔的距离出现在船体和码头之间,慢慢地远离,调转方向,开始漂泊。
这是王齐恩第一次坐船远行。不可思议,他在和严汐一起远行。安心又不安心的感觉混淆在王齐恩的心里,严汐会赞同这个决定吗?她能理解他的感受吗?
王齐恩在寒风中轻轻吐出一口气,准备全心投入航程。一个船工在掌舵,三个船工在升帆,还有两个在收拾跳板和杂物,他看着这群能干又忠诚的男人帮,忽然觉得有件非常重要的事被他忽视了!
码头已经变成了一条粗线般的,回不去的远方,王齐恩觉得很糟糕。
第36章叁拾陆
货船离开青屏郡后天黑了。风的力量从半空中的船帆上传递下来,带着船只顺水向南。
王齐恩站在舵楼下面,向掌舵的老通比了个手势,收到对方的示意后顺着木梯回到半沉在甲板下的屋子里。这间货船上唯一的,最舒适的房间,原本属于他,现在属于严汐。
王齐恩点亮灯盏,屋子里的黑暗被光明擦去,安静沉睡的严汐像一幅展开的图画,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王齐恩眼前。他坐在简陋的床边看了她一会,感觉到寒风的细流正从四周的缝隙里漏进来,于是点起了放在屋角一侧的火盆。
再回到床边,王齐恩伸手为严汐掖紧了被子。在弥云山下的学舍里,大夫说要等严汐醒后才能诊断她头上的撞伤,因此没有配给药方。王齐恩找不到其它能为严汐做的事,只能耐心地等她醒过来,像守候日出或一朵花开,也许可以这样比拟。
夜晚在守候中过去了,船工们的吆喝吵醒了王齐恩,他睁开眼睛后立刻去看严汐。她还没醒。
王齐恩缓了缓精神,展开蜷曲在床边的身体,再看严汐的时候有点担心。是不是睡得太久了?汐月你饿不饿?这样的想法不可避免地出现在他心里。
快到中午的时候,货船路过一个小镇,王齐恩从地图上查到它的位置后,提前告诉老通要在那里停半个时辰。严汐应该很快就会醒过来,王齐恩打算去镇上买点女孩需要的东西:换洗衣裳,铜镜木梳,还得找个仆女来照顾严汐才行。
下船后,王齐恩独自走进陌生的镇子里。一条陈旧的小街像容貌衰败的老妪,被临近新年的热闹戏点上妆容,因此有了使人愉快的喜气。这里已经远离了青屏,乡民的口音和衣着都不同了,人生地不熟的处境并没有让王齐恩觉得为难,他反而喜欢这种脱离的感觉:不必在意谁也不被谁在意,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要去哪里。
在短短的街心里走了一个来回以后,王齐恩发现没有多余的选择,这里只有唯一的一家成衣店。王齐恩皱起眉头,因为这个店铺从外面看上去就很令人怀疑,门侧红纸上大写的‘黏米糕,小油饼有售’比原身成衣的招牌还要显眼。他走进去,在左边找到几件大红大绿的衣裳,黏米糕和油饼摆在右边,发出油腻的香味。虽然知道严汐不会喜欢,王齐恩还是买下了其中最贵的几件。
被金灿灿的日头照耀着的货船上,老通尽责地在高高的舵楼里向远处眺望,看见王齐恩回来了,就对甲板上的船工们吆喝了一句,那几个斗牌闲聊的几个人立刻散开了,去做出发的准备。
余福生守在严汐门外的木梯旁边,在王齐恩的注视下摇了摇头,那是严汐还没有醒的意思。王齐恩有点失望也有点庆幸,如果严汐醒的时候他不在,她一定会非常恐慌。
从甲板上走下几阶木梯,王齐恩轻轻推开房门。去镇上前他在火盆里添了新碳,屋子里非常暖和,严汐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粉白的脸颊上被热气蒸出了浅浅的红晕,乖乖地无声无息。
王齐恩关好门,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时叹了口气,旋即又露出笑容。在回来的路上,他设想严汐已经醒了,并且准备好了要和她说的话,‘不要害怕,再也不会啦’,就算继续等待让人很忧心,王齐恩也不想让严汐看见他在愁眉苦脸。
“汐月。”他趴在床边小声叫她。
等了一会,确认她没有任何反应,王齐恩想了想道:“我,有点发愁。这里住起来不太舒服,我买的东西你一定也不喜欢,刚才在镇上没有找到合适的仆女,要等到了繁阴再解决这些问题了。”
随着他的话语,严汐的脑袋轻轻晃动了一下,那只是货船在转向时带来的失衡。
当夜晚再来,王齐恩有点坐立难安了,去吃饭也是眨眼的功夫就又回到严汐身边。他试着喂她熬好的米汤却很难让她吞咽下去,王齐恩忍不住怀疑:是不是严汐额头上的伤口对她产生了隐蔽的伤害?如果他们还在地面上,可以立刻去请大夫来解除困扰,而货船走在水里,就不能那么便利了。
静静中,让严汐快点醒来睁开眼睛变成了王齐恩仅有的期盼,他认为和她聊天或许有用,所以开始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