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还真是个钱多了没处花的主儿。这么想着,管事的不由得热情了几分:“您若是嫌这间房吵闹,我们这儿还有几间更好的,保证您满意。”几间房看下来,宋时歇不是嫌被褥不够柔软,就是嫌弃房间太潮,怎么看都不满意。他越是这样,管事的越是不想轻易错过大款。管事的一咬牙:“这样吧,天色不早了,您再出去找别的客栈未免麻烦,我们给您房费全免,就当交个朋友,如何?”待管事的走后,舒相宜忍不住挤对他:“看不出,你坑蒙拐骗倒是很有一套。”宋时歇坦然应道:“我不想住,他非要留我,我有什么办法?”舒相宜腹诽,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宋时歇注意到她的表情,含笑低声道:“你觉得,他是为什么想留我?”酒水送入房间,小豆子正要开动,舒相宜却凝重地拍开他的手。“现在不行。”“为什么不能喝?”小豆子很不满,他刚才一直在外面守着马车,早就渴得不行了。宋时歇似笑非笑地拿眼瞅她。舒相宜拿起酒壶,这里捏一捏,那里转一转,琢磨了好一会儿。听宋时歇刚才那意思,这家客栈十有八九有古怪。也不知道她碰到了哪里,随着“啪嗒”一声轻响,果然被她发现了一个隐藏的小机关。她心里一喜,而后警惕道:“这还真是家黑店。”宋时歇捏起茶盏端详:“若非黑店,我还不一定住呢。”舒相宜疑惑:“你……”宋时歇依然很淡定:“住宿费再贵,他们能挣几个钱?留下我们,无非是想从我们身上捞一笔更大的。”小豆子接过话茬:“他们难道是想绑架我们?”他扑哧笑出声,“我们哪有钱让他们捞?”宋时歇摇头:“摘星城离王都很近,绑架客人应该不至于。”舒相宜推测:“是想下药将我们灌倒,然后行窃?”“唔,”宋时歇半眯起眼,高深莫测道,“应该没有这么简单。”她细问,他却不肯答。舒相宜更加好奇,不知道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夜色渐深。想着白天的情况,舒相宜怎么也睡不着,索性披着外衣爬了起来,她轻轻敲宋时歇房间的门,门并没有关。一踏进房间,便见宋时歇独自一人坐在桌前,以手抵额,凝望着窗外出神,他也没有睡。至于小豆子,在半个时辰前听了宋时歇的吩咐后便出门了,到现在都没回来。“嘘!”宋时歇朝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舒相宜不明就里,在他旁边坐下。“怎么了?”她轻声问道。宋时歇指了指窗外:“你听。”舒相宜皱眉:“听什么?”她凝神细听,终于从静谧中听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声音,那声音断断续续的,有女人的抽泣声,还有男人的粗喘声。她忍不住睁大了眼睛,明白了过来。不是……敢情宋时歇大晚上不睡觉,就是在听人家墙脚?他自己听也就算了,干吗还让她一块听?她尴尬地瞥一眼宋时歇,他并未如她想象的一样,故意冲她戏谑地笑,而是微微蹙着眉头,陷入沉思。幽幽月光下,两人相对无言。好在,那边的声音很快结束。舒相宜松了口气,不好意思问刚才为什么要偷听,她踌躇了一会儿后,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打破沉寂:“我来王都,其实和你一样,也是想见百里缺。”宋时歇顿了顿回过神来,偏头淡笑:“我知道。”他见她每次听到别人谈论百里缺都很有兴趣,不可能猜不着她此行的目的。“我不是想当幕僚,我可没这个本事,但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想要告诉他。”舒相宜并没有说得很具体,“虽然……我不知道我这样做会造成什么样的结局,是好是坏,又或者到头来只是无用功,但还是想要拼尽全力试一试。”将压在心头的烦恼倾诉而出,她反倒舒了口气。她不习惯在别人面前坦露自己的内心情绪,但在这个人面前,总是有很多例外发生。或许是他总是不问原因地无条件帮助她,所以她情不自禁,就想要信任他。信任一个和她相隔两千多年的人。舒相宜有些不好意思:“我很可笑吧?”宋时歇一直很认真地看着她:“坚持自己的内心,没什么可笑的,你很勇敢。”“你说这里有古怪,却不肯告诉我原因,”她玩笑道,“我可不能在见到公子缺之前,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出师未捷身先死。”宋时歇默默重复了一遍,眼底兴致更浓,“你总是有很多这样的话。”“我文采卓绝,不行吗?”“行,那你说说看——”宋时歇随手拿起不远处书柜的简牍,摊开来,“这几个字怎么念?”这个时期的官方文字是小篆,笔画结构复杂,她连猜带蒙才能念出几个来,巧了,宋时歇指的这几个字她蒙都蒙不出来。她心中窘迫,面上却不愿表露出来:“我不告诉你。”见她口头逞强,宋时歇点头:“哦,那就是不知道了。”她固执道:“我知道!”“你知道?那你说说看。”“我不想说。”他笑:“好了,我知道了。”她急于解释:“我是认字的。”“唔,只是我们这儿的文字和你们那的不太一样,是不是?”舒相宜愣愣看着他:“是……”他的接受能力令她惊讶,若是有朝一日自己告诉他,她是从两千多年前的未来穿越过来的,想必他都会全然相信吧。宋时歇若有所思地低笑一声:“很多事,你看起来似乎很有经验,实际上却毫无经验,实在很令我奇怪。”比如,她看不出也尝不出酒里下了药,却知道摸索机关。舒相宜默然,她总不能告诉他,她的经验都是从古装剧里学来的吧。“你身上有很多谜。”舒相宜无法否认,只是定定看着他:“我没有恶意。”宋时歇笑了,不置可否。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抓住她的手,将她的手心摊开。他一笔一画在她掌心里写了些什么。半晌,他抬眼望着她:“这是我的名字。”摇曳的烛光下,舒相宜怔怔看着他,只觉掌心酥麻,被他握住的地方微微发烫。“好了。”宋时歇松开她的手,将自己的掌心摊开,浅褐色的眼眸微微弯起,“现在你来写一遍。”舒相宜:“……”她刚才根本没注意他在写什么。宋时歇笑了,他再度牵起她的手,耐心地写了一遍又一遍:“宋——时——歇。”这次舒相宜认认真真看着他的笔画顺序,“宋”字和简体字差异不大,“时歇”这两个字却很复杂。看了好几遍后,她终于点头:“嗯,记住了。”宋时歇却忽然顿住了。她不会绾头发,白日里都是用发带简单束起,夜晚就会放下来。此刻,窗外微风轻轻拂开她披散的长发,轻轻柔柔地划过他唇畔,带着独属于她的清香。他这才发觉,她因为专注,与他靠得很近,呼吸交缠。见他半晌不说话,舒相宜疑惑地抬头:“怎么了?”他收回目光:“没什么。”他抓紧她的手,低头又写:“这是你的名字,你记住了,舒——相——宜。”舒相宜总结:“舒相宜倒是比宋时歇简单很多——呃,我是指名字。”宋时歇笑了。就着烛光,他一笔一画,嗓音低缓轻柔:“宋时歇,舒相宜。”做好事不留名?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宋时歇笑容一敛,眼神陡然一变:“唔,来了。”他抬腕将桌上没有动过的酒壶推倒,熄了蜡烛,站起来一个旋身,拉着舒相宜躲在了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