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门没有落锁,外面的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轻手轻脚推开门。见床上空荡荡的,那人“咦”了一声:“人怎么不在?”他又走到桌边闻了闻酒盏,确认这酒被动过,他自语道:“明明喝了啊,难道去隔壁找那个姑娘了?”舒相宜微微一怔,抬头看宋时歇的表情,宋时歇也垂着眼笑看着她。她脸微红,一下子反应过来,那酒里下了什么。那人冷哼一声:“也罢。”他窸窸窣窣动作了一番,掩上门出去了。待那人离开后,宋时歇走出暗处,飞快地把一个杯子从窗外丢了出去。舒相宜惊魂未定:“他们为什么要下这个药……你丢杯子干什么?”他答:“给小豆子的信号。”“小豆子在下面?”“不出意外,他和官府的人都在。”他话音刚落,楼下果然传来喧哗之声。舒相宜佩服他有先见之明:“你让小豆子怎么和官府的人说的?偷窃?官府会管偷窃吗?”她燃起桌上的蜡烛,余光一扫,却见宋时歇的床上赫然躺着一个面挂泪珠、衣着单薄的姑娘。她吓了一大跳。宋时歇唇边溢出一抹很冷的笑:“人口拐卖。”“他们这里做的是见不得人的皮肉生意。你刚才也听到了,他们直接下药灌倒客人,再摸黑将姑娘送进来,客人一般半推半就便接受了。”舒相宜把衣服盖在那个姑娘身上,忍不住皱眉:“若是客人不愿意呢?”“即便不愿意,白天他们过来找麻烦,倘若有一千张嘴都解释不清,只能老老实实付钱,任由他们敲诈。”“要是碰上达官贵人,他们也敢这样勒索?”“越是达官显贵越不愿意败坏自己的名声,只能私了。再说了,达官显贵正是这些地方的常客,这里坑的都是来来往往的旅人,还有不少是打算去往公子缺府上应聘幕僚之人。这类人即便拒绝寻欢作乐,也不会愿意闹大了,闹出丑闻来,丢了面子。”而且,在下了药的情况下,客人不愿意的可能性极少。舒相宜又心疼又气愤:“这就是个秘而不宣的死循环,他们未免太猖狂了。”宋时歇思忖:“公子缺管得了明处,管不了暗处。灯下黑的道理,人人都明白,想必这样的地方不止这一家。”“那你就不怕,这里与官府有勾结?”宋时歇挑眉:“即便暗地里勾结,至少明面上有人举报,他们不敢不管,公子缺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出现。”舒相宜了然:“可谓,成也王都脚下,败也王都脚下。”宋时歇付之一笑:“只需要有人捅出去罢了。”舒相宜还是很奇怪:“说回来,你到底是怎么知道,他们这里拐卖姑娘的?”宋时歇领着舒相宜走下楼。一楼果然聚集着十多个被官兵解救出来的姑娘和孩童,其中一个看清宋时歇,倏地上前几步,跪倒在他面前:“多谢公子救命之恩!”竟然是白天那个“卖身葬父”的女子。舒相宜顿时了然:“难怪那个管事的会相信你是有钱人,想来他们只知道你出手阔绰,不知道其实你一出手就把家底掏空了。”宋时歇把那个女子扶起来,温声道:“不用客气,我没做什么。”“我知道一定是公子从中协助,”她白着脸楚楚可怜,“若不是公子,我还不知道要在这水深火热之中待多久。”宋时歇微微一笑。那女子抬起眼眸期待地望着宋时歇:“既然公子已经付了二十两银子,那妾身便是公子的人了,理应在公子身边……”舒相宜隐隐猜测到她要说什么,心中有些吃味,不欲再听,转身走了出去。小豆子牵着马给它喂草,一边喂一边自顾自冲它说话。刚才指挥着一众官兵捉拿坏人,他很是得意扬扬。看到舒相宜走出来,他阔气地把怀里趁乱摸来的一壶好酒递给舒相宜:“相宜姐,喝酒!这是没下过药的!”舒相宜顺势没收了那壶酒:“小孩子别喝酒。”小豆子不服气:“我才不是小孩子!”舒相宜看他不知道又在哪里搞得浑身脏兮兮的,心软了软,蹲下来拿出帕子帮他擦了擦脸,又将他的手指擦干净:“你在跟马说什么呢?”小豆子咧嘴笑了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相宜姐,我想好了,我以后想当大将军!”“大将军?”“对!当一个顶天立地的大将军,在前线冲锋陷阵,保护你保护时歇哥,守卫我们绥国!”舒相宜怔了怔,还是忍不住说:“可是在前线很危险的,稍不小心就可能丢了性命。”小豆子想了想:“我想保护你和时歇哥呀,你们就是我最亲的人。”舒相宜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保护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要用性命。”小豆子还是坚持着不肯放弃:“我还想要绥国人人都记得我的名字!”他不知想到什么,兀自大笑,“我要人人都叫我一声‘小豆子将军’,多威风啊!”舒相宜打趣道:“你要学学你时歇哥哥,做好事不留名,报官都报得很低调。”小豆子撇嘴:“他哪有不留名了,我出发前他还特意叮嘱我,让我和官府的人说清楚,报案人是宋时歇。”他扬了扬挂在腰上的钱袋:“喏,官府还赏赐了好多银两。”舒相宜忍俊不禁。身后传来一声笑:“在说我什么坏话呢?”小豆子忙不迭搭话:“相宜姐夸你做好事不留名呢。”宋时歇淡笑:“唔,是该不留名,咱们等会儿就离开这里。”舒相宜站起身看着他。是,事情办完了,是该走了。她问:“待会儿就走?你打算带着她吗?她似乎很想跟着你。”宋时歇自然明白舒相宜口中的“她”是谁。他反问:“你愿意我带着她吗?”舒相宜不明白他为什么老把问题抛回给自己,心里没由来地有些气闷,扭头便走:“随便你咯。”小豆子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识趣地笑:“我把马牵回去,在马车那儿等你们。”等小豆子跑远后,舒相宜忍不住问:“你是怎么知道这家客栈有问题的?”宋时歇耐心解释给她听:“在来到摘星城之前,我便听闻附近村落偶尔会有妇女儿童失踪的案例,但因为失踪的多是些无父无母的穷苦人家的孩子,所以官府并未过多在意。这回在摘星城街头看到那个女子手臂布满伤痕,并且她时不时注意周围之人的眼色……”他觉得不对劲,有意无意间顺藤摸瓜跟住了其中一个盯梢之人,亲眼看着那人进入了落梅客栈。舒相宜说:“所以你便怀疑这里是家拐卖妇女儿童的黑店?”宋时歇颔首,神情越发凝重。本以为只是一家拐卖妇女儿童的黑店,没想到夜深人静之际又听到了女子的抽泣声,事情远远比想象的要更加严重。宋时歇慢慢跟在舒相宜身后走:“我刚才和她们聊了一会儿。这些姑娘,很早就远离家乡,她们性子软弱只能任其打骂,被迫出卖身体,被迫在街头行骗。”舒相宜默了默。“刚才那位姑娘‘卖身葬父’过好几次,有一次被之前的买主认出来,将她打得奄奄一息。她想一死了之,可客栈的人还是将她救活,让她继续行骗。”舒相宜放软声音道:“我知道你是在做好事。”宋时歇对每一个素昧平生之人都毫无保留地施以援手,所以他们才会信任他依赖他,他是如此坦荡的一个人。宋时歇笑了:“她们的确可怜,”他话锋一转,“可跟着我委实算不上什么好出路。”舒相宜顿住脚步。“首先呢,我不会自作主张多带一个人,若是真要带,必然要先过问你的意思;其次——”宋时歇笑意渐浓,眼眸深深望着她,“相宜,你要知道,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跟在我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