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也没想到这事能办得这么顺利,刚好下雨了,也办不了别的事,日娃打算早点进县城找人——村里的东西搞定了,那城里喂了那么久的人,也就该帮上忙了。王凯开着货车先走了,他一个人开着送三美姐妹俩进城那辆面包车,摇摇晃晃往村外走。经过向羊村的时候,日娃看到一个女人在把一个女娃往三轮车上抱,女人个子不大,显然十分吃力,女娃像是不愿意让她抱,自己抓着围杆想爬上去,雨水使得这件简单的事变得困难,更别提女娃只有一条小腿能用上。日娃把车开近一看,这不是翠儿嘛,上回去给三美报信儿时只听说她跳车了,没成想小腿也没了一条他把车停好,趟着路上的泥水眯着眼睛问,“是翠儿吗?”翠儿妈看到日娃,“哎呀小伙子,你是要进城不?捎捎我们不?”把着三轮车头的翠儿爸也眯着眼睛在打量,他显然不同意妻子的做法,“别别别”,半天还是没说出来一句囫囵话。日娃看到翠儿的样子,被雨淋湿的头发粘在脸上,眼睛里一点光亮也没有,断腿的裤子滴滴答答地滴着雨水,于是三步并作两步,把翠儿整个横抱起来,跑回车里。翠儿在后座冷得直发抖,日娃从副驾的大包里拿出来一条蓝色的浴巾,递给翠儿擦身上的水,翠儿妈也没客气,随后就自己钻进来了,一屁股坐在浴巾的另一头上,“这天真是娃娃脸,刚才还是大晴天呢,谢谢你啊伙子,走吧,咱们走吧。”日娃把自己湿掉的外套脱了,回头看了几眼,又下车给翠儿系上安全带,这才重新出发。没开出去多远,一个骑摩托车的男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自上回被傅国平当面“劝诫”,解除自己的职业危机之后,他终于安下心来,做原本想做的事情。对了好几年的学生花名册,终于把目前仍在14岁以内的辍学女学生都找了出来,一家一家地上门家访做思想工作,其中当然是翠儿家去得最多,最终也没有取得什么进展。倒不是她父母作怪,这回是翠儿自己不想读了,她打算进城学一门手艺。刘德成一直知道自己是个胆小且市侩的人,可人不都这样吗?换了别人就能比自己做得好吗?他对自己很宽容,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自己能力范围内能做到的最好了,他只能争取,却没有办法确定,人哪有什么事情是确定的啊!今天他也是想最后再争取一下,争取让翠儿至少把初中读完。日娃认识刘德成,刘德成却不算认识他,他看着刘德成急急忙忙地跑过来,雨衣歪在一边斜挂在身上,把车门一关,从他身边直接开过去了,刘德成被溅了一身的水,站在原地和翠儿爸大眼瞪小眼。日娃最见不得刘德成这样的人。人当然是要先为自己考虑,但是日娃认为,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利己的同时即便不能利他,也不会通过占有别人应得的权益而为自己牟利;另一种人,为了利己不仅可以损人,还可以害人。在他眼里,何云道、傅?s?国平、郑德多都是第二种,而刘德成就是两者中间最拧巴的人,他想做好人,又做不到,他不想害人,可总是把人害了。翠儿是,三美也是,陈欣也是。是的,日娃什么都知道,他和凤丽去参加奶奶的葬礼不止为了参加葬礼,他就是好进村打探,当时的他和何云道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把陈开富弄下台。只有把陈开富踢下来,修路的事才可能有进展,只有路修通了,这几个村子才能有一点发展的可能,只有村子发展起来了,他手里的事情才能越做越好。要说什么更简单的理由,那就是他看不惯,从前他就看不惯何云道,仗着自己身后的力量,误以为那是自己的力量,把自己看成人中龙凤。现在他更看不惯。刘德城根本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人能做利己又利他的事情,所以他永远也不会明白,当初三美是如何那么快就收到消息赶到卫生院,目睹自己臣服在权力之下那狼狈的样子;而那通直接导致陈开富下台的举报电话,又是谁打的。三美给凤丽送了手机从学校出来时,正好接到刘德成的电话,他想问问三美往后能不能帮衬帮衬翠儿。俩人聊着聊着,三美才知道刘德成和陈欣已经掰了,有点惊讶,不过她没说什么,只是平静地答应刘德成:“行,知道了,您把翠儿妈手机号发短信告诉我,他们是坐客车来的吗?”“不,他们娘俩搭面包车走的,像是那个叫日娃的男的,大高个,就是集上收菌子的,也会来村里,你认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