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我收到了一束美丽的白色菖蒲花。送花来的小伙子穿着灰色制服,帽子上绣着花店名字:布尔吉格诺。我先看了一下卡片,上面写着&ldo;我会随时满足您的愿望&rdo;,然后是一个潦草的签名。我笑了,真的想象不出那个冷峻的希尔加斯会写出这么可笑的甜言蜜语。我把花拿到厨房,解开花束上的带子,请玛尔提娜把它们放到水里,然后把自己关进了房间。在那一串长长短短的横线中间,我立刻读出了丝带上的信息:找个百分之百可靠的人帮忙,没有恶迹也没有政治牵连。
指示收到了。但是我该怎么做呢?
她打开门的时候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她,努力忍住冲上去拥抱她的冲动。她困惑地看着我,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然后用她的目光寻找我的目光。但是也许我帽子上的面纱挡住了她的视线。
&ldo;女士,您有何贵干?&rdo;最后她问。
她比以前更瘦了,明显能看到岁月的痕迹。虽然还像以前一样娇小,但是更干瘦,更显老。我笑了,她还是没有认出我。
&ldo;我给您带来母亲的口信,马努埃拉女士,她现在在摩洛哥,又开始做针线活了。&rdo;
她奇怪地看着我,似乎没有听懂。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干净整洁、精心打扮,但是头发已经好久没染了,深色的衣服也磨得很破旧,一看就是穿了好几个冬天的。
&ldo;我是希拉,马努埃拉女士。小希拉,您的雇员多洛雷斯的女儿。&rdo;
她再次上上下下地打量我。于是我弯下腰跟她保持在同一个高度,拉开帽子上的网眼面纱,好让她看清我的脸。
&ldo;是我,马努埃拉女士,我是希拉。您不记得我了?&rdo;我小声说。
&ldo;上帝啊,我的圣母啊!希拉,孩子,真高兴啊!&rdo;她终于反应了过来。
她抱住我哭了起来,我努力忍住不跟着一起掉眼泪。
&ldo;快进来,孩子,快进来,别站在门口。&rdo;她稍稍平静了一点儿,&ldo;不过你现在真漂亮啊,丫头,我都没认出来。进来,到客厅来,告诉我你到马德里干吗来了,你过得怎么样,你母亲怎么样?&rdo;
她把我带到了客厅,旧日的回忆又丝丝缕缕地涌上心头。我小时候度过的无数个三王节[15]里,都由母亲牵着手来到这个房间,每次我都会激动地猜测马努埃拉女士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这栋位于圣塔因格拉西亚大街的房子,在我的印象中是一套很大很气派的公寓,虽然没有她在祖尔巴诺街上的时装店豪华,但是比我们在瑞登迪亚街上的家胜过百倍。但这次我才发现,童年的回忆跟现实原来差得很远。马努埃拉女士终身未嫁,一直住在这栋既不大也不豪华的房子里。这不过是套中等大小的公寓,布局也不够合理,阴冷、黑暗,装满了沉重的家具,厚厚的丝绒窗帘几乎透不过一丝光线。一栋普通的房子,屋顶上有好多漏雨的缝隙,墙上的両也已经失去了颜色,角落里铺着破旧的钩花呢绒。
&ldo;坐吧,孩子,坐吧。你要喝点儿什么吗?我给你弄杯咖啡?不,其实不是真正的咖啡,而是烤的苦菊茶,你也知道现在这时候弄点吃的太难了,不过加上牛奶味道也差不多。虽然各种饮料越来越多,但是我们也弄不到。糖我没有,我已经把定量配给本给了一个邻居,她家有孩子。到了我这个岁数,都无所谓了……&rdo;
我抓起她的手,打断了她的话。
&ldo;我什么都不喝,马努埃拉阿姨,您不用担心。我来只是为了问您一件事。&rdo;
&ldo;好,你尽管问。&rdo;
&ldo;您还在做缝纫活儿吗?&rdo;
&ldo;不,孩子,不做了。从一九二五年关闭时装店以来,再也没有做过。顶多也就是给一些邻居或朋友做些零碎的小东西。如果没记错的话,我做的最后一件大的衣服就是你的婚纱,可你看你后来……&rdo;
我不想听到由这个话题引发的评论,所以没有让她说完。
&ldo;那您现在愿意跟我一起做吗?&rdo;
她好半天没有回答,呆呆地看着我。
&ldo;你是说,重新开始工作?重新开始做衣服,就像咱们以前做的那样?&rdo;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希望能让茫然的她感染上一丝乐观。但是她没有立即回答我,而是转移了话题。
&ldo;那你母亲呢?为什么你不跟她一起做,而来找我?&rdo;
&ldo;我刚才说了,她还留在摩洛哥呢。内战期间她就过去了,我不知道您知不知道这件事。&rdo;
&ldo;我知道,我知道。&rdo;她低声说,好像害怕墙外有人会听见然后去告发,&ldo;有一天下午,她突然来找我,很突然,毫无预兆,就像你今天来一样。她告诉我有人给她准备好了一切让她去非洲,说你已经在那儿安顿下来了,还找了人要把她带出马德里。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吓坏了。她来问我的意见,问我怎么看这件事。&rdo;
我脸上的妆也许能掩盖她这番话在我心中引起的震动,因为我根本没有想到当时母亲会在走还是不走这件事情上犹豫。
&ldo;我跟她说,走吧,越快越好。&rdo;她继续说,&ldo;马德里是个地狱。我们都受了很多苦,孩子,我们所有人。那些左派分子,日夜抗战不让国民军打进来。而右派分子却日思夜想盼着早日攻下马德里。只有既不是左派也不是右派的人,比如我和你母亲,苦苦煎熬,盼望着这场噩梦早日结束,可以继续在和平中生活。那段时间根本没有哪个政府来管理城市,也没有任何人能在混乱的局面里维持秩序。所以我给了她肯定的建议,劝她走,离开这个地狱,不要错过跟你团聚的机会。&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