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有些困惑,但还是决定不再追问关于几年前那次见面的更多细节。我今天来是为了解决眼前的难题,所以又把话题转移了回去。
&ldo;您做得很对,真不知道我该怎么感谢您,马努埃拉女士。&rdo;我说,&ldo;她现在非常好,很开心,又开始工作了。我在得土安开了一家时装店,就在战争开始之后几个月。那边比较平静,虽然那儿的西班牙人也都没心情开派对、穿高级时装,但是有一些对西班牙内战毫不关心的外国女人,成了我的顾客。我母亲来了以后,我们一起经营着那家店。现在,我决定回到马德里,再开一家。&rdo;
&ldo;你是一个人回来的?&rdo;
&ldo;我一直都是一个人,马努埃拉女士,如果您是想问拉米罗的话,我可以告诉您,没过多久我们就分手了。&rdo;
&ldo;那,多洛雷斯一个人留在那里了?&rdo;她惊讶地问,&ldo;可是她去那里就是为了跟你团聚……&rdo;
&ldo;她很喜欢摩洛哥,那里的气候、环境,还有平静的生活……我们有一些很好的顾客,她也交了些朋友,所以她选择留下来。反而是我很想念马德里。&rdo;我撒了个谎,&ldo;所以我们决定,我先回来把时装店开起来,等两边的店都走上正轨以后,再考虑怎么办。&rdo;
她盯着我,虽然只是几秒钟,我却觉得如此漫长。她的眼皮已经有些耷拉了,脸上满是皱纹。她应该已经有六十来岁,甚至接近七十岁了。背微微有点儿轮,手指上的茧子仿佛在无声地诉说她在针线与布料之间度过的一生。最开始是个小裁缝,然后是时装店的高级时装师,再然后创建了自己的生意,最终却像个丢了船的水手失去了用武之地。但是她并没有沉沦,完全没有。她那小小的眼睛,还是那么灵活,像油橄榄一样乌黑发亮,折射出善于思考的睿智光芒。
&ldo;你有事瞒着我,对吗,孩子?&rdo;她终于说。
姜还是老的辣,我佩服地想。我居然忘了她有多聪明。
&ldo;是的,马努埃拉女士,我还有一些事情没告诉您。&rdo;我承认。我没有告诉她是因为我不能,但是也许可以告诉她一部分。&ldo;您看,我在得土安认识了一些重要人物,这些人到目前为止仍在发挥着重要影响力。他们鼓励我来马德里开一家服装店,为一群特殊的高层顾客做衣服。不是那些跟西班牙新政权有关的太太们,主要是些外国人,还有西班牙贵族和皇族的女士们,也就是那些认为佛朗哥篡夺了国王权位的人。&rdo;
&ldo;为什么?&rdo;
&ldo;什么为什么?&rdo;
&ldo;你的朋友为什么要你给那些太太做衣服?&rdo;
&ldo;我不能告诉您。但是现在我需要您的帮助。我从摩洛哥带来了一批非常棒的布料,因为马德里布料稀缺,这便得时装店很受欢迎。但是因为顾客比我预想的多得多,所以我一个人忙不过来。&rdo;
&ldo;为了什么,希拉?&rdo;她缓缓地重复了一遍,&ldo;你为什么要为她们做衣服v你和你的朋友想从她们那里得到什么?&rdo;
我用力抿紧嘴唇,打算不透露哪怕一个字。我不能,不应该说。但是有种奇怪的力量似乎正把话从我的胃里推到嗓子眼儿,就好像又回到了马努埃拉女士发号施令的那个时候,而我只是个年轻的学徒,就好像那时候我去朋特广场买几颗珍珠扣子花了整整一上午,她完全有权利要求我作出解释。我感觉是过去的我在说话,而不是现在的我。
&ldo;我给她们做衣服是为了知道德国人在西班牙都做些什么,然后把信息传递给英国人。&rdo;
话刚说完我就咬住了下嘴唇,意识到了自己的大意。我很遗憾违背了自己对希尔加斯的诺言:不向任何人泄露任务。可是话已经说出去,再也收不回来了。于是我想解释一下时局,补充说明这件事对帮助西班牙保持中立有好处,因为我们没有能力再去面对另外一场战争,总之就是别人一直在跟我重复的那些。但是这似乎完全没有必要,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补充什么,就发现马努埃拉女士眼睛一亮,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唇边还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ldo;跟维多利亚王后[16]的同胞并肩作战,孩子,就是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惜。你就告诉我什么时候开始上班吧。&rdo;
那天我们聊了一下午,讨论将来的工作分工。第二天上午九点她准时出现了,而且很乐意扮演时装店里的助手角色。对她来说,不用直接面对顾客几乎是一种解脱。我们配合得十分默契,就好像多年前她跟我母亲那样,只不过现在交换了角色。她带着大师的谦逊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份工作中,努力适应我的生活和节奏,跟朵拉和玛尔提娜相处也很融洽,毫无保留地奉献出她的经验。她充沛的精力让很多比她年轻三十岁的女人都自叹弗如。对我的指挥和管理她也丝毫没有心存芥蒂,不但支持我那些常常脱离常规的设计和理念,还担负起了很多繁杂琐碎的工作,而这些工作以前都是由她指示那些最底层的裁缝完成的。在痛苦地沉寂了几年之后,能重操旧业,对她来说就是上帝的恩赐。她就像四月里得到雨水滋润的一畦虞美人,从暗淡悲凉中走出来,重生。
有马努埃拉女士在后方坐镇,我的日常工作节奏缓和了许多。虽然每天还是工作很长时间,但是终于可以不再那么匆匆忙忙,偶尔也能有些小小的闲睱,社会活动也多了起来。顾客们纷纷鼓励我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急着把我当成本季最大的新发现展示给别人。我接受了一些邀请,其中有一场在瑞提罗剧院演出的德国军乐团音乐会,一场在土耳其大使馆举办的鸡尾酒会,一场在奥地利大使馆举办的晚宴,还有其他几次在时尚场所举办的午宴。我身边也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追求者:偶遇的未婚男子、大腹便便却能同时养得起三四个情人的已婚男人,还有一些从遥远的国家来的多情外交官们。两杯酒,一首舞曲,我就会干净利落地把他们甩开。我现在最不想做的事就是让自己的生活里多一个男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