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那你,你能帮到他们吗?&rdo;我努力驱散心头的焦虑和烦恼。
&ldo;很少,基本不能。跟战争有关的罪犯都归军事法庭管。来找我的人也都是走投无路的,对他们来说我就跟随便哪个在政府部门工作的人一样
&ldo;可是你是政府官员……&rdo;
&ldo;我只不过是个毫无权力的小公务员,部委中级别最低的他打断我,&rdo;除了倾听他们的悲惨境遇,我没有办法替他们做任何事情。如果恰好知道的话,我会告诉他们应该去哪儿找门路,看到他们陷入绝境的时候给他们几个钱。我甚至都不是长枪党人,只不过是战争爆发时的无奈之举让我恰好站在了最终胜利的一方,所以才得以重回部委,负责起他们交代给我的事情。但是我跟谁都不是一伙的。我看过了太多的恐怖事件,对哪一方都失去了尊敬。我只是服从命令,因为这是我的饭碗。忍辱负重,收起锋芒,只为了养家糊口,就是这样。&rdo;
&ldo;我不知道你还有家庭。&rdo;我说。他递给我一条手帕,我擦了擦眼泪。&ldo;我在萨拉曼卡结了婚,战争结束以后回到了马德里。我有一个妻子,两个很小的孩子。不管白天多么艰难,现实多么残忍,至少每天晚上家里还有人等我回去。我们的家没有你这里豪华气派,但是永远点着一个火盆,走廊里回荡着孩子的笑声。我的两个儿子,一个叫伊格纳西奥,一个叫米盖尔,我妻子叫阿玛利亚。我从来没有像那时候爱你那样爱过她,她出门的时候也从来不像你那样摇曳生姿。我对她的欲望,甚至都没有今天晚上你握住我手的时候,在我心中引起的渴望的四分之一。但是她面对困难永远那么乐观,不管日子有多艰难,在厨房做饭的时候都会唱着歌。每个夜晚当我梦见自己再次回到前线,即将被人杀死,并且在噩梦中惊醒的时候,她都会紧紧地抱住我。&rdo;
&ldo;对不起,伊格纳西奥。&rdo;我几乎已经泣不成声了。
&ldo;也许我确实是个安于现状的懦夫,是这个复仇政府的走狗。&rdo;他一边说,一边死死地盯着我,&ldo;但是你没有资格评价喜不喜欢我现在变成的这个人,你没有资格给我上道德课,希拉。如果说我是个坏人,你只会比我更坏。我,至少在灵魂深处还有一丝同情,而你,我觉得你连这都没有。你不过是个自私自利的人,独自住在豪宅里咀嚼寂寞。一个连自己的出身都不肯承认的可怜虫,除了你自己,你谁都不在乎。&rdo;
我想大喊着叫他闭嘴,叫他别再来骚扰我,叫他永远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的身体仿佛变成了无穷无尽流淌的泪泉,就好像有什么把我的五脏六腑都生生撕碎了一样。我只是不停地哭,手捂着脸,一直哭•-直哭。当我终于能停止抽泣回到现实中时,已经过了半夜,伊格纳西奥不在了。他悄无声息地走了,就像以前一直对我做的那样,细心体贴。然而他的出现给我带来的恐惧和不安却如影随形。我不知道这次拜访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不知道从那天晚上开始这位艾瑞斯•阿格瑞克将会怎样。也许,他会念在我是他多年前深爱过的女人放我一马,让我安安静静地继续走我的路。又或者,他为了完成自己在新西班牙的职责和使命决定向上司汇报我的虚假身份。也许,就像他说的那样,我会被逮捕,或者驱逐,或者从人间消失。
桌上还放着那盒看来清白无辜,实际上却蕴含着机密信息的糖果。
我用一只手打开,另一只手还在擦眼泪,盒子里只有二十四块牛奶巧克力。于是我又去检査包装纸,最后在捆包裹的玫瑰色丝带上发现了一些几乎看不见的点线。不到三分钟我就把它们破译了出来:紧急会面,找瑞克医生就诊,卡拉卡斯二十九号,早十一点,加倍警惕。
糖果盒旁边还有一杯儿个小时前我给伊格纳西奥倒的酒。一口未动。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我们谁也不是曾经的那个自己了。但是,尽管大家的生活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却还是滴酒不沾。
第四部分
数百个衣着鲜亮养尊处优的人,在古巴乐队的伴奏下,在马德里赌场的皇家大厅迎来了一九四一年的元旦。而我,也是他们中的一个。
本来我是打算独自度过那个夜晚的,也许会邀请马努埃拉女士和两个女孩子跟我一起分享一道鸡肉大餐和一瓶苹果酒。但是我的两位顾客‐‐阿尔瓦雷斯-比古妮娅姐妹的执意邀请让我不得不改变了主意。虽然对活动没有高涨的热情,但是为了那个夜晚我还是精心打扮了一番:梳了一个低低的发髻,用摩洛哥炭笔化了眼妆,以突出自己所谓的异域风情。我还为自己设计了一条银色筒裙,袖子宽大,腰间用宽腰带衬托出身材。这是款介于纯正的摩洛哥长袍和优雅的欧洲晚礼服之间的原创设计。姐妹俩的单身弟弟负责来时装店接我,他叫艾尔内斯托,除了小鸟一样的面容和献殷勤时的装腔作势,没有给我留下任何印象。到达以后,我迈着稳稳的步子踏上大理石台阶进入皇家大厅,假装毫不在意这个空间有多么豪华气派,也没有看到那些毫不掩饰地向我投来的目光,甚至都没有看一眼天花板上巨大的水晶灯,还有墙上气势恢宏的绘画和上着白浆的边框。我放射出的信息只有自信,自我主宰。似乎这种奢华的环境就代表着我最自然的生存状态。我来到这里就好像鱼儿进入了水中,怡然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