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理我还真无法评。一方面,水艳一家值得同情,并且这协议当初就签得不合理;另一方面,钱是公司管着的,杨胡子作为坟地管理人没权力修改协议。
于是我对杨胡子说,这样吧,你替水艳向公司反映反映,多少年过去了,五千元一座的坟可能是说不过去的。
我这话本是合理建议,不料杨胡子指着我的鼻子吼道,你怎么替她说话,吃里爬外的家伙,你给我滚走。
我的头脑里&ldo;嗡&rdo;了一声,杨胡子终于借故赶我走了。这事比我预想的来得快了一点,不过我早已设计了对付这个危机的办法,所以听见他这样吼叫时并不真正慌张。
这时,水艳已再次哭叫着抓住了杨胡子,并大叫着说,听见了吗,人人都会说五千元不合理的。你们和村上当初一起骗我们,我们的宅基地,我们的玉米地,你们拿去卖了多少钱呀。那山丘上的阴宅你们就卖了一百多万,那就是我婆婆的宅基地呀,你们没良心,要遭雷打的。
杨胡子节节败退,在水艳的抓扯中已被逼到了院里的墙边。突然,他伸手猛推水艳一把,水艳倒在了地上。这一下,水艳不哭叫了,她从地上慢慢爬起来,双眼发愣地对杨胡子说,好,你敢动手,明天我和婆婆一起来这里,你要不给钱,我们就死在这里给你看。
杨胡子全身抖了一下。
水艳走到院门时,又回过头来说,你不得好死,今天晚上,那坟里的小鬼就会来抓你走。
杨胡子全身又抖了一下,并且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这样一来,我还不用施展我的应急计划,杨胡子已经没有赶我走的精力和心思了,因为更严重的事压在他的头上,他坐在地上时甚至对我露出了求援的眼光。
我对他说,我刚才的话,实际上是帮你下台阶,你怎么不懂呀。
杨胡子仿佛生了大病,他喘着气对我说,水艳这事,我已给公司反映过了,公司说协议不能改,我有什么办法呀。
这场风波发生时,除了我站在漩涡中心外,叶子、冯诗人和哑巴都只站在堂屋外的阶沿上观看,就连最爱管闲事的周妈,也一直平静地坐在厨房门口削着菜,好像她没看见这事似的。我想,这也许表明大家都想帮水艳一把吧,他们想看到杨胡子被逼得同意此事的结局。然而,杨胡子这小负责人,他做得了主吗?
不一会儿,周妈喊吃早饭,这时,杨胡子却没有了踪影。周妈说,别管他,大家吃饭吧。他可能找村长去了。你们不知道,这村长常说,凡是刁民,他最有办法收拾。
我心里不禁打了个寒战,仿佛看见水艳和她婆婆已死在这里似的。我糙糙地吃了饭,便直奔水艳家去了。因为我感到小鬼之谜就藏在水艳的口中,她一说小鬼会抓你,杨胡子便瘫倒了。
我走到水艳家时,她正在屋里抱着婴儿哭。她婆婆双眼发愣地坐在门口,看见我时便说,水艳说你是个好人,你帮帮我们吧。
水艳也抱着婴儿出来了,我便坐在凳子上和她们聊起来,从搬迁聊到坟地再聊到小鬼,一件使人无比震惊的事就这样被聊出来了。
十年前的一天,当时后山的坟地才刚被开发了一小块,水艳的婆婆去坟地边的树林里拾柴火,那天山上起了大雾,到上午都一直没散去。突然,水艳的婆婆听见近旁的坟地中有人说话,她听出是杨胡子和一个女人的声音。杨胡子说,公司刚来了电话,说你还欠两千元钱没交,今天你不能葬孩子了。女人说,公司不是答应可以缓交余下的钱吗?你看,我把孩子的骨灰都带来了,你们的坟坑也挖好了,你就让我先葬了吧。女人一边说一边哭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水艳的婆婆听见了女人连着说&ldo;不不不&rdo;的声音,接着又是哭声。再后来,这哭声中掺杂着男人的喘气声。水艳的婆婆感觉到事情不对头,便在雾中凑近去一看,天哪,那女人光着身子躺在坟坑边,杨胡子正压在她的身上呢。水艳的婆婆赶紧退回到树林中,又隔了很久,听见有盖土的声音,还听见杨胡子的声音说,我帮你把坟垒得好一些,让孩子睡得安安稳稳的。女人突然大哭起来。那哭声好像把后山都晃动了。杨胡子的声音说,你这样哭,我得走了。接下来除了女人的哭声,便再没有杨胡子的声音了。那女人在坟边哭了很久,还哭着说,孩子,妈妈对不起你呀。水艳的婆婆在树林里也听得掉了泪……
我坐在水艳家的门外,听完这事后觉得胸上压了一吨重的铅块似的,许久说不出话来。我猛地站了起来,不然我觉得我会窒息。我上了路,直奔村长家而去。路上几乎没遇见人,路的不远处是坟山,风吹过来,有今天昨夜,昨年昨世的气息。
杨胡子果然在村长家里,看见我走进院子,走进堂屋,他喝问道,你来这干啥?我直视着杨胡子,用低沉的声音说,我来告诉你,坟山上起雾了,尤其是小鬼的坟那里,几步外看不见人。
杨胡子一下子就愣住了。村长从坐着的古式太师椅上欠了欠身子望了一眼窗外说,太阳蛮好嘛,这雾什么时候起的?
我说,这雾已起了十年了。
村长也愣了一下,但立刻大怒,他用手指着我说,大许,你来这说什么胡话,我们正商量正事呢,你马上给我离开!
看见村长动怒,杨胡子立即满脸赔笑地对他说,大许这是关、关心坟山,他说是十点前的雾……
材长不耐烦地打断杨胡子的话说,雾不雾关他毯事,我们这里正火烧眉毛呢。
我立即看着村长说,火烧眉毛,是的,我还要说的就是这事。水艳抱着娃娃带着婆婆,正要去省城告状呢,我刚才在路上拦住了她,让她等村长表态后再说。
村长一挥手说,别拦她,让她去告,到省城她连告状的门都找不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