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观阿玉,依旧每日轻飘飘地如同一只艳丽蝴蝶般飘来我夜央殿里,同吃同睡,只偶尔在床榻上一边擦着半梦半醒里我的口水,一边同我说,&ldo;白儿不必担心,不过是名义上的婚典罢了。&rdo;
他难得一发的感慨里,如同我是那织布女辛辛苦苦送了乡里秀才的他进京赶考,他红榜高中却醉打金枝,被皇帝相中,赏了个公主来同我抢这正室夫人的位置,我心思苦闷,他无奈安慰。
三人成虎,再加上被心里的老妖婆子吓坏的我整日里恍恍惚惚,于是八极宫里每逢遇上一个熟识的仙人,那人必定停下安慰我一番,&ldo;小夜大人,你还小,待将来大了,依陛下如今宠你之势,来日必定要盖过那天女的。&rdo;
我起初还会反驳几句,后者却会回我一个别扭暧昧无匹的眼神,然后含糊地说,&ldo;陛下这嗜好,四海八荒早已见怪不怪了。&rdo;我只得别过头默默哽咽一声,一副几百来岁的小仙童身子,居然被你们这群老神仙想得那般龌龊,足见这些成了仙的人心里也不怎么清澈。
之后再逢这些状似很闲的仙人,我便径直递过一个&ldo;你什么都不要同我讲,我明白&rdo;的眼神,然后施施然迈着小碎步晃荡过去。
冬寒最后被放了出来,而我脸上的伤疤在文劫半瓶珍贵无匹的口水里业已消失不见,甚至那处比别的地方更为光滑。并且为了赔罪,阿玉便将他遣了来夜央殿里,让他从此当我的侍童。
其实品阶差别这东西,我完全没做过任何想法。起初见冬寒一个人戴着脚链枷锁在那里独自默默蹲着,不受其他侍官待见时,便有些于心不忍了,毕竟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小孩儿,他每日依旧穿得工工整整,只是眉眼里已经没了最初那股子盛气凌人。
每逢我端个糕点去送给他时,他便瞪着我,眼神凶狠,我只当瞧不见,放了糕点便走,他也瘦了许多,比我更甚,不论牢里还是牢外,想必都不大好过。
在西海八极宫为了迎接容泽天女的到来时,我偷偷从来找我玩的舞难发髻上拔了根钗子下来,文劫说过,舞难全身上下,每一缕衣裳的丝线抽出来都能作为武器,所以她的钗子应当也有许多用处。
最初见到冬寒伶仃的脚拖沓着枷锁时,我便存了这个心思。
夜里他睡在夜央殿最外间的殿门旁,是临时铺的一个脚榻,自被放出来,这些日子里冬寒显然脸色不大好,只是无人疼他。
连之前还同他妖精打架的阿玉,也再没递过哪怕一个眼神给他,每日里只管穿着各式艳丽的袍子将自己衬托得愈发祸水了,然后来寻我一起,教我打双陆,下围棋,同吃同睡。
造成冬寒一切苦难的源头,是我。
我摸上他冰冷的脚踝时,瞧见了上面被磨破的皮肉,本该细嫩的脚丫上尽是血痂,想到他之前很是受宠的模样,觉得有些可怜,便将手放了上去,一片冰冰凉凉。
迎接我这轻轻一放的,是冬寒重重一脚,我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被踹翻在地,捂着胸口疼得很又不能发声,痛眼里我抬头,看到了他在夜里也晶亮晶亮的眼眸,漂亮的小脸高傲又坚强,如同当时拿着匕首抵在我脖子边时的很有心计与志气。
他刚要叫出声,我便一个鹞子翻身挺了起来跑到他身边,迅速捂住了他的嘴,&ldo;嘘!别的侍官会醒来的。&rdo;
我尽量压低声音,回应的又是手上一记闷疼,这厮很是凶残呀,先割我脸,这下还连踹带咬了,得幸小白大人我宰相肚里能撑船,否则一定让舞难给他脚上的锁链上加一个十来斤的大铁球。
他用眼神问我,有些鄙夷又隐隐有些嫉妒。未免再受突如其来的或踢或咬,我已经懒得同他理论,径直掏了衣襟里舞难的钗子出来,找到他脚上锁链的锁孔,兀自捣鼓了起来。
他要开口,我赶紧摆手,&ldo;你别说话,一说话我就手抖,待会儿簪子戳你脚了可别怪我。&rdo;
半晌,终于在&ldo;喀哒&rdo;一声里,锁链开了,我尽量小心翼翼将它挪开,平日粗枝大叶的积习却难改,还是碰着了冬寒脚踝上斑斑驳驳的伤口,他轻轻&ldo;嘶&rdo;了一声,听得我赶紧放了手里的锁链。
没想他却一把拍开我的手,捉起还有些黏着皮肉的铁链猛然一扯,连皮肉带血珠一并扔在边上,所幸他虽然狠,却心细,响声不太大,没有弄醒别的侍官。
我站在一边手足无措,他看了我一眼,低声道,&ldo;猫哭耗子。&rdo;
放你姥姥的屁,小爷我还不稀罕呢我。不过又想到既然他能说话,便是下巴好了,也稍微放了下心来。
看着他脚踝上的伤口开始流血,临走前,我还是忍不住将衣襟里藏着的剩下的文劫那半瓶口水掏了出来,往他床边一递,&ldo;喏,止血的。不过也说不定涂了立马长疮生脓死翘翘。&rdo;趁着话还没说完,我便转身离开了,却听见身后他轻轻一声笑声。
于是又折回去,从衣襟里掏出来一包午间藏起来的糕点,默默放在了床榻上,&ldo;前几日里也没见你把我送糕点的盘子还回来,这次就不用盘子了。&rdo;
不敢看冬寒嘲笑的表情,我又做贼似的往里间我的寝阁里走。
走到半路,听见了一阵轻微下床响声,随后我的手便叫一只冰凉的小手捉住了。
第015章难得温情
我回过头,四周漆黑无声,更漏犹自滴答,隐在幽幽的明珠光里,是冬寒握住了我的手。
他轻声道,&ldo;很冷,而且他们每日里都不同我说话。&rdo;
我拉着他一起,往里间的寝阁一起走,一路上他都一直保持着高傲的样子,如同一树珊瑚,开得火热艳丽,下头堆积的,却是亡骨皑皑。
他有些落寞,&ldo;我被部族送到这里,一直只有螭吻陛下待我好,如珠如宝,所以……&rdo;随即他有些歉意的看着我,我想,冬寒着实不算是太坏,而且舞难已经下了恁狠的手,兴许最初,也只是下意识保护自己想要的东西罢。
于是我摇摇头,以示无事。
或许少年之间的情谊总是来得轻易却深重,不打不相识。
&ldo;我的床榻很暖,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罢,文白脸一直说我是最小的,现下也有个同我差不多般大了的仙童来应应场面了。&rdo;我朝他咧嘴一笑,&ldo;当时我挺疼的,你那匕首着实不大灵光。&rdo;
我不知日后的变数,我若知晓,从一开始便不会对任何人好上那么一分。
现下我那不大灵光的脑袋里,是今晚注定不会寂寞。
两个小童子并排躺在柔软的云被里,如同舞难给我带来的食盒里秀色可餐的粉嫩香糯的团子,只听冬寒满足的叹息一声,我看过去,他的眉眼里有渴慕又有寂寞,正拿着我方才递给他的半瓶口水仔细涂着脚踝上的伤口。
我还是忍不住问他,&ldo;你怪我么?&rdo;
他笑,挪了过来,挨我近了一些&ldo;我自出生,便是鲛人一族辗转存活的希望,照他们的话,是贡品,是艳质无双。照我的话,是遭遇同族的背叛。得幸这龙尊长得格外俊美,我也不算太亏。&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