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明白诸位的难处。”她温和道:“外人或许只看得出大家绫罗裹身,吃穿奢华。却不知道身为商户,不管有多少银子,都难以跟权贵们说上话,难以左右局势。况且如今苛捐杂税名目繁多,本小的利薄、本大的风险又高,生意的确难做。可尤为气人的是,税都交了,修河难道不是官府的事吗,怎么又摊牌给老百姓?这真是没有道理。”
众人听她话里话外,跟她那位兄长完全不同。这一番话更是说到他们心坎中去,不由得宽慰少许。
可不是,咱们税都交了,修河不应该是官府做的吗?
“不过,”林钰话锋一转,又略含冷色道:“其实修河,不光是官府的事。”
这又是怎么回事?
自己说的话,这么快就打脸吗?
林钰继续道:“大弘虽是繁华盛世,但是这些年边境叛乱就没有停过。多少属国,去年还纳着贡、要着粮草马匹,过了个年,便翻脸起兵叛乱。大弘国境何止万里,那么多兵马、那么多征战,花出去的都是银子。因为这些事,工部能够拨付下来的银两,便不足以整修河道了。刘大人这才想出了摊派下来,官民同修的法子。这一点,大家是知道的吧。”
宋老爷点了点头,胖乎乎的脸上仍然几分笑意,淡淡道:“这个大家自然知道,只是——”
“只是你们觉得不公平,凭什么小门小户便可以少交护河沙袋,轮到你们了,便是成百上千袋的交。”林钰目光扫过众人,冷然道:“那是因为,那些小门小户,必然有儿子正在边境杀敌。而在座诸位,征兵的时候都是花些银子,买人入伍的吧。他们的孩子已经是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保卫这个国家,跟贼寇作战。难道你们,就不肯多花一点银两,护住那条黄河,跟天灾斗一斗吗?”
庭内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崔泽冷哼一声道:“我看他们是不肯,银子还是比命重要些。”
宋老爷没有说话。
他身旁那紫衫男子面色微惭,小声道:“咱们只是不忿,并没有说一定就不给。”
“可是给早给晚差别很大,”林钰神情稍缓,淡淡道,“溃堤后再给,还有什么意义呢。而且据我所知,目前黄河上游连日降雨,汛期就在不久后。工部已经责成疏通河道,官府力微,就等着你们的这些沙袋了。不然,浪高十丈,无一人生还。”林钰环视了一遍这富丽堂皇的厅堂,上下一指道:“到那时,这里,都是淤泥。这整个汴州,便再摞一层。”
室内宁静片刻。
林钰又道:“虽然林氏初来乍到,若不嫌弃,也愿奉上一千沙袋,一千人工,协助修河。”
室内的气氛被这句话打破,不少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然而声音里,已经不见之前的顽固。
宋老板忽的开口道:“这位小姐说的,在座诸位其实都是明白的。怎么样,一个小姑娘都愿意修河,咱们难道要在外乡人面前丢脸吗?咱们汴州的河道,难道要外乡人先修吗?我先表个态,宋某人这被摊派下来的两千袋沙,也不再拖延,明日便差人送去河堤。”
崔泽笑了笑道:“算你识相。”
宋老板的豪情感染了不少人,不时有人高声报出自家被摊派的数目,乐呵呵表示也会跟上进度。到最后,大家隐隐似乎在比较谁家被摊派得多些了。
只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大家由愤然拒绝,变得群情激动,似乎这汴州便由他们来守了。
林钰身旁更是围了几个人,询问她做何生意。
一片乐融融的气氛中,忽然听得一声喧喝,“凭什么我们要听一个外乡人的!一群笨蛋吧你们!我宗三爷就不交这批沙!大不了,我合家搬走,不在汴州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