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后,当他开始旅行,才明白破洞其实不用修补,人生总得有些缺憾,就像从前武大郎对他说的,「老了才有遗憾的咸味可供下饭」。
两人沉默片刻,「台北真他妈小,对吧?」邱天下了结论。
「网路也很小。」
台北那么小,网路那么小,这个城里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在这些复杂的关系里,总有人要被炮灰掉。李以诚心想,例如我,一个活生生的炮灰。
聊到十一点咖啡馆打烊,雨已经停了,他们缓缓漫步回住处,四周沉寂,五月的天气已有些闷热,邱天背着光,远处高架上的车影流动,旁边鹅肉摊的霓虹灯映着邱天的脸忽明忽暗,李以诚忽然想起,三年前和武大郎在一起时,也常这样并肩在巷子里漫步。
恍如隔世啊。李以诚心想,恍如隔世。
回到住处,两人各自回房。李以诚上午背着十多公斤的行李,准备登机回台湾时,就开始想念他的床、他的小沙发、他贴满照片的墙,可是回到住处将房门打开后,迎面而来的只有三个月毫无人烟的清冷,他拖着背包走进房间,瞬间失去力气,倒头就睡。
他的房间是被遗弃的荒城,他是被荒城遗弃的兵马俑。
他在架上找出一张cd,塞进音响里,然后瘫在床上,慢慢琢磨刚才邱天提到的八卦,他猜得出武大郎付律师费的原因,阿左大概把钱都拿去付赔偿金了,所以武大郎付钱只是求个速战速决。在一起时干净利落,分的时候也不拖泥带水,一如以往的作风。
音箱里,一个慵懒沙哑的女声开始吟唱,billieholiday的ladysat,这是武大郎送给他和邱天的圣诞礼物,那时是二〇〇四年,他二十四岁。
第2章分薄缘悭。
荒城孤俑
李以诚跟邱天是高中同学,没什么特别的认识过程,单纯隔壁坐久就熟了。
邱天的性格开朗主动,跟谁都能处得好,李以诚看起来也很开朗,跟人也都处得不错,差别是邱天由里到外真材实料,而李以诚只有表面那层是真材实料,往里去就只剩淡漠。
李以诚不冷漠,需要他帮忙,只要开口他都会尽力,想要跟他做朋友,只要主动靠近他并且不踩到底线,他都能当你是朋友,相处时也风趣幽默;但他从来不和人主动保持联络,对方不来找他,他也不会特意去找对方,最后就默默消失,不争不求,他的朋友就这样来了又去,只有邱天例外。
他对世界有一种隔阂感,他是个异乡人,待在一个不属于他的地方。
高三下学期时,李以诚和邱天上台北看书展,顺便去行天宫拜拜,拜完后,邱天拉李以诚进地下道算考运,当时李以诚心中已有明确的学校和科系,算命的说他「心想事成」,而邱天则是「仍需努力」,邱天哀嚎一阵,又嚷着说要算感情。
邱天算出来的结果很简单,「几多波折,一路顺遂」,意思就是会经历过数次没什么波折的恋爱跟分手,最终会找到长相厮守的人,邱天对这结果不是很满意,又哀嚎了。
那时他们十八岁,不懂平淡的幸福,幻想谈一场曲折离奇可歌可泣的恋爱。
不理邱天的哀声叹气,算命的对李以诚招手,「今天买一送一,也帮你算算。」
这回算出的结果只有四个字:分薄缘悭。
「你是个缘份浅薄的人,不光是爱情,亲情、友情都一样,你一生对任何人都没办法太亲近。」算命的仔细看了李以诚的手,接着说:「你的俗缘轻,有姻缘,但三十五岁之前没定下来的话,会走修行的路。」
一旁的邱天听到算命的这样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李以诚却一脸平静,「我知道,小时候刚生出来,我妈就去帮我算过了,讲的也差不多。」
所以父母将他取名以诚,待人以诚。希望他能以诚心待人,那么不论缘份深浅,至少会有好的回报。
后来回台中的车上,邱天跟李以诚说:「你俗缘那么少,我竟然能分到一些,看来我运气不错。」
李以诚白了他一眼,「那我还是收回来好了,要多留些配额给那个不知道在哪里的女人。」
邱天嘿嘿的笑着说:「我们一起上台北念书吧。」说完神神秘秘的倒头睡去。
大考放榜后,李以诚如愿考上应用美术系,他喜欢画画,高中常帮校刊做编排,替社团画海报,他早就决定走设计的路,邱天则是看天意,分数将他带到西班牙语系,他也就开心的去了。
「重点不是科系,而是大学生活!」邱天认真的说。
两人一起上台北念大学,分隔在城市的两端,依然用电话保持联络,周末有空时就见个面。
邱天的科系还真的曚对了。有次他打电话给李以诚,得意洋洋的说:「我天生就该学西班牙语,因为我竟然会弹舌!」说完马上「得得得得得……」的示范给李以诚听。
李以诚「啪」的按掉电话。
大一生活平静过了三个月,直到某天,李以诚在看不到尽头的作业中接到邱天的电话。
「欸,你在干嘛?」邱天听起来一派轻松。
「画图。」连熬了两天夜,李以诚开始怀疑选应美系是个错误。
「嗯,跟你说件事。」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喔……」电话传来邱天深深吸一口气的声音,「我谈恋爱了,我交了男朋友,我是同性恋。」邱天以极快的语速连珠炮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