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并不安稳,一路上时有颠倒,幸亏莺草在一旁扶着,周蔻才堪堪坐稳了。
掀起帘子往外看一眼,宫道两旁各点了四角风灯,微黄的灯光,照不亮那一条长长的甬道川纹,轿子拐了个弯,越走越深。
这并不像是去养心殿的路,周蔻前后来了几趟皇宫,知道养心殿和皇后的凤仪宫中间隔了不过一条广袤的天街。
周蔻捏紧了手背上的一块软肉,隔着轿帘,她问道:“皇后娘娘为何没派德荣公公,而是叫公公来传话?”
小内监轻笑道:“这么乱了,大监还有旁的事,哪里腾的出手,皇妃坐稳了,这天黑路滑,您还有着身子,当心别出什么岔子才是。”
是,她还有身子周蔻抚了抚隆起来的小腹,她不能那么冲动。
轿子终于停了,却不是养心殿,而是一处富丽堂皇的宫苑,原先传话的小内监也不见了踪影,只几个宫娥半推半搡的把周蔻推了进去。
内殿上座,一个女子坐拥着宝座,怀中卧着一只硕大的黑狸。
几簇光影闪烁下,那狸猫绿油油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周蔻,叫人心里发毛,周蔻勉强定了定心神,正要开口说话,狸猫突然从上座蹿了下来,直往她怀里扑。
周蔻吓得一机灵,尖叫一声往旁边躲,差点没站稳脚跟,幸好及时扶住了地心的香炉。
袅袅云烟中,女子从座上起身,及膝的羊绒毯滑落在地,她也只是轻轻踩了过去,周蔻这才看清楚她的脸,眉宇浓郁,高鼻朱唇,不是多么倾国倾城的容颜,顶多中上之姿,若非说一个好来,那就是她那一双碧澄澄的眼,同那狸猫一模一样。
她将黑狸捉回来,操着不太流利的大爻话,慢腾腾道:“惊着四皇妃了,真是抱歉。”
可惜她的脸上并没有任何致歉的神色,那眼挑剔着看她,周蔻也总算知道她是谁了。
“芸妃娘娘,您若要召臣妾,请人通传便是了,何故绕这么一大圈,借着皇后娘娘的名头,把臣妾诓骗到这儿来呢?岂非是不知假冒中宫懿旨,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芸妃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黑狸的皮毛,笑道:“怕皇妃不肯来。”她重新回到座上,“四皇妃比我想象的要漂亮,也很聪明,我喜欢聪明人,这些唬人的话皇妃就不用再说了,你们大爻皇帝,可是舍不得杀我的。”
她的眼尾微微上扬,幽暗的内殿中,那双碧眼似乎在跳动着某种不知名的火焰,诡谲云涌,“我想请皇妃,帮我一个小小的忙。”
第58章萨面兹
软轿从内宫送出来时,在景运门前和高宥碰了个正着。
莺草喊了一嗓子‘殿下’,高宥才堪堪转身,“你怎么在这儿?”他又看了看那软轿,突然变了脸色,直冲进去,将抬轿的小黄门吓得一哆嗦,差点没抬稳。
好在里头的人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微微阖着眼小憩,面色恬然,并没有什么不妥。
他一颗心这才重新放回肚子里。
周蔻听到动静也睁开了眼,讶然道:“殿下?”
高宥上了轿子,狭小的空间里,他将人搂住,切切问道:“不是出宫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我瞧着你们似乎是从内宫出来的,是母后又召你了?”
周蔻说不是,“是芸妃,她借着皇后娘娘的名头,说你被陛下罚跪,将我诓了进来。”她抓住了人的臂膀,“你没事吧?”
“我没事。”高宥整个身子都紧绷起来,拔高了声线,“芸妃?那女人来历古怪,她和你说什么了。”
周蔻笑道:“也没说什么,左不过就是想看看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好奇罢了。倒是你,和陛下真没起冲突吗?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他到底是皇帝,受万人敬仰的。”
不知为何,高宥见她的笑都是飘忽在脸上的,心里没底,但细看之下却又瞧不出什么,只好道:“左不过就是争辩几句,不过瞧着陛下的脸色不大好。”
继而喟叹一声,“年岁大了,各种病灾都来了,他虽做过不少糊涂事,但这么多年励精图治,确是个勤勉的皇帝,如今他自认为没了波罗这个大隐患,这么一松懈下来,倒有点贪图享乐了,总归是和之前有了许多不同。”
周蔻啊了一声,“你没把朔方的事情和他说啊。”
高宥弯了弯唇角,笑意含糊不清,“说了又如何,派人和他们对峙?这种摆在明面上的,都是半真半假的,要紧一桩心里知道就成,我瞧着皇帝现在倒是更愿意掩耳盗铃,这个时候凑上前去,只是自讨没趣。”
他总是这么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中盘算着,纵横谋划,寻常人根本近不得他的身,更窥不明他的心意。
周蔻软软地靠在他身上,闭上了眼。
高宥回京,并没有掀起多大的惊涛骇浪,就连朔方的平定也只是在朝堂上一笔带过,除了从前的旧友会上门拜访,其余人都紧赶着登上恪王的府门。
曾经那个不起眼的平庸王爷,一跃成了炙手可热的准太子人选,就连恪王妃女儿的生辰,也是大肆操办,遍请了京城勋贵。
帖子递到高宥手中时,人看也没看,就做了压砚台的垫子。
元易上门来吃茶时,颇为幸灾乐祸道:“恪王妃被太后叫进宫里,好一番训斥,眼下怕是整个京城都知道了。”
高宥悬腕提笔,对着帖子临摹,头也不抬道:“芸妃是波罗送进来的,岐山王因她被遣送回了封地,太后没了指望,气只能撒在恪王府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