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那里,没有动静,一丝动静也没有?没有生气,没有摔杯子,没有责骂下人?”帘幕后的人半侧着身子,衔过宠姬送来的葡萄。
“是的,皇上,太后娘娘不是从来都是这个样子的吗?”回话的是个女人,是个生得极英武的女人,“虽然属下知道皇上的心意,但目前根据从点墨飞霜那里传来的消息,的确是这样的,甚至连念佛的声音都没有抖一下呢。”
“裴暄那里呢?”郑武从宽大的龙床上直起身子来,锦被从肩上滑落到腰间,“那丫头进去后没哭没闹?”
“是的,裴暄那里来报,说是那丫头进去后就不言不语,也没有什么动静,恐怕是被吓坏了吧。”身着和裴暄同样服装的男人从门外快步而入,“那样子看起来,倒是和百姓人家的丫头,没有什么不同。”
“恩。”郑武点了点头,“果然这样是激不起她的情绪来,看样子,朕的做法还是过于温吞了。”郑武唇角浮上一抹自嘲的微笑,又随意地拢了拢身后稍显凌乱的发丝,“都到了这个时候,朕竟然还怕下手重了,她会怪我,哼,看样子,仁慈一点也没人会感谢朕呢。”
“属下明白皇上的意思了!”柳椛点了点头。
“留她一条命来,别让她死透了。”郑武的脸上此刻只剩了彻头彻尾的冰冷和残酷,“明天,再带着半死不活的她穿着盛装去赴宴,想来会很精彩,对了,她之前的异状不可不防,你把断筋折骨散先让裴暄给她灌下去。再让朕想想,好像和太后关系好的,还有一位故人,在宫外的都城内呐。”郑武搂过身旁不着寸缕的宠姬,肆意揉捏着宠姬光滑圆润的肩膀,“唔,这才能叫女人,那样的粗野丫头,简直让朕一刻都快装不下去了。”
“那颜烈,皇上想拿他怎么办?”庄彦抬头问道,“论武功,他虽然已有好几年不练,但想来,不会比我的差。”
“啧,让你和他硬拼了吗?”郑武侧过头近乎于扭曲地嗅着宠姬身上的美人香,脸上浮现出迷醉来,“这不是还有他徒弟在宫里头么,你让人放出消息,就说我今夜就要处死她,你瞧他来不来?对了,别忘了加强警戒啊,我可不想他到我面前来,还是活蹦乱跳的。”
“皇上……”庄彦的脸上有些为难。
“怎么了?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郑武开始在宠姬身上轻轻啃咬,引得宠姬连连娇笑不止,“啪——”郑武用力一掌扇上了宠姬的樱桃小口,“没有让你笑的时候,你就给朕乖乖地把嘴闭牢了!再有下次,你这张迷人的小嘴可就保不住了。”说罢也不管吓得瑟瑟发抖的宠姬是何表情,又继续转头问道,“怎么,是高手间惺惺相惜了?”
“皇上,颜烈是颜家不世出的天才,当年从七十二高手里逃脱出来,就已经是江湖上的一个神话了,庄彦真的很难用那种卑劣的手法来让他送死。”男人一头蜷曲微黄的头发,看起来有些番邦血统,“庄彦虽然不是中原人,但是也知道高手过招,讲究个光明正大。”
“啧,真是死脑筋。”郑武摇了摇头,“你不做,那柳椛来做,行了,就这么定了,明天,要是朕不能如愿看到他们的好戏,那就只能看你们的好戏了!”郑武一把推开身边泣涕涟涟的宠姬,“没用的东西,滚出去!”说罢,就一脚将刚才还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疼的美人生生踹下了龙床,任由她在地上连滚了两滚才停了下来。
而庄彦和柳椛恍若未闻一般地看着面前赤条条的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垂着泪,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竟然也不置一词,就连表情也没有一丝起伏,仿佛早已经见怪不怪了一般。
“清芳,醒醒?”仿佛经历过了鸿蒙开天辟地那么久,又仿佛自己已经不再是自己了那般的疼痛和挣扎,躺在潮湿的干草堆上的女孩才睁开了双眼。
“裴…暄大人,他们,没有为难你吧?”说话的正是清芳,而此刻她已是奄奄一息,待她看到裴暄身上衣饰完好后便松了一口气“你无事,就好。还好,起码没有连累到你。”她虚弱地咧着嘴干涩地笑了笑,“我真是个大灾星啊,怎么在我身边的人,一个两个的,都不得安宁了?”
“到了明天就好了。”裴暄垂下头,自己虽然是皇上的亲卫,可是,面前的不过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真的要这样残忍地对她吗?
“裴大人?你怎么还是话这样的少?就当是我拜托你了,陪我说说话吧,别让我孤独地死掉。”清芳轻轻地咳嗽着,可饶是她努力克制着咳嗽,每一次身体的震动还是会带来心肺处的一阵阵剧痛,“唉,我真没用,想要帮他没有帮成,也不知道我要死了,会不会成了他的累赘。”
“他?”裴暄反问道。
“想知道是谁吗?”清芳微微倾过身子,眼里流露出些淘气的神情来“你想知道,我偏不告诉你,因为这可能是我人生中,最后一个秘密了,我要留着它,陪我去黄泉,这样我就不孤单了。”
“你不会死的。”裴暄见她神情凄楚却还要故作乐观,不由出声安慰道。
“恩,是的,我不会死的。”清芳点了点头,顺着裴暄的话说了下去,“但是,此刻,我却更想死了算了。”她带着无限的绝望看了看自己的身子,“还没有到晚上,就已经成这样了,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撑到明天了。”
裴暄叹了口气,背过了身子,“只要你想,你就可以的。”
“裴大人,你的心肠真好。”清芳看着裴暄高大的身影,心里头竟有有丝安定,“真是谢谢你了,裴大人,如果没有你现在在我身边陪我,我可能一刻也没有办法撑下去。”清芳努力想要抬起手,但是被折断的指节只能软软地耷拉着,“我原本也不怎么好看,没想到,此番竟然能变得这么丑。”清芳半笑着说道,眼里的泪却不断地落入领口,“师父,月嵘姐姐,阿晔小少爷,阿筝,花万里,还有只有过一夕之缘的惠润师父,对不起,我撑不住了,对不起,好想你们……”她轻轻地说着,口中有血丝溢出,神识也逐渐涣散开来,“对不起……”
裴暄感觉她气息的减弱,在心里头又长长叹了口气,回身猛地封住她周身几处大穴,又往她嘴里塞了一颗续命丸,“真不知道你每天怎么有那么多歉要道。”裴暄一边费解道,一边还是拿手将她唇边的血丝擦去,“在皇宫天牢的刑罚下撑了足足两个时辰,也难为你了。”
“到了明天就好了。”裴暄在她耳边喃喃说道,“明天,会有人来救你的……”
“有劳裴大人了,第四轮的时间到了。”门外有带着罗刹铁面的看守打开玄铁的牢门,“委屈裴大人了,您完全可以出去歇着,干甚么非得在这里等着,委屈了自己呢?”
“皇上的命令,裴某不得不从。”裴暄回那看守道,却没有说,他是自愿留在这里的。
而他没有注意到的是,清芳的眉心轻微地跳了跳。
“把她带出去!下一轮是什么,我看看,哦,挑断手脚筋。这个算好的咯。”那看守自己嘀嘀咕咕道,“这可是最轻的了,今天算你运气好,手艺最好的在,你还能再少流点血。”显然看守也对这个意志力出乎意料的顽强的丫头有些意外,以后娇滴滴的妃子们,在第一二轮的鞭笞和黥刑时就熬不住死了,没想到这丫头经能撑到现在。
“再撑着点吧,再有两轮就彻底结束了,你就解脱了。”看守摇了摇头,再坚强的意志力也扛不住最后的刑罚啊,更何况这还不过是个孩子,同样是血肉之躯,最后还是会化为这地牢里的一缕冤魂。
裴暄则看着半昏迷的清芳被两名看守架了出去,生平第一次,他的心里产生了疑问,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而活呢?为了保卫皇上?不,现在看来不过是在活生生地折磨一个柔软的不能更柔软的孩子啊。
清芳的发丝因为冷汗而贴在脖颈上,原本在柳月嵘那里稍稍养好了些而显出的婴儿肥,这几日又迅速地清减了下去,原本黑白分明,烁烁有光的大眼睛此刻也紧紧地闭着,裴暄就那么看着魁梧的看守粗鲁地抓着那个原本那么温柔,那么善良的孩子,慢慢地走出了视线。
裴暄,你是在犯罪吧?他无声地在心里问了自己无数遍,这样做真的对吗?这样真的是为了皇上,为了天下吗?可那不过是个孩子,是个有血有肉的孩子啊。
昨日还低低在自己耳边轻笑道,“裴大人,你定是个美男子。”的那个孩子;
那个怔怔看着自己留下的字帖发愣,继而认真临摹了许久的孩子;
那个穿着一身白衣服,眼中好像盛着星辉的孩子;
就要这样,被毁于这个地牢里吗?她真的能撑下去吗?可是带着一身恐怖的创伤,就算撑到了明天,她还能露出从前那样天真的微笑吗?
天边的云霞,带走了大地上的最后一片曙光,地牢里,伸手不见五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