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破庙,或者用破来形容都有些奢侈。没有庙门,因为原先庙门所在的那堵墙已经塌了,墙砖也被拿作它用。比如成为垫脚石,以便来人能够走过庙前那个又黑又臭的大水坑。
庙里,断了香火的佛像已经倒了好多年,地上铺着了干黄的杂草和脏破的被褥,其间只留了窄窄的一条间隙以供行走。佛祖当年的清净地,如今变成了流浪乞丐的避难所,也算化尽了最后一缕慈悲。
庙里弥漫着一股恶心的酸臭味,让置身其中的鲁崖、白青和莫三眼都隐隐有些反胃的冲动。大概是久在鲍鱼之肆而不知其臭,居然还有一个乞丐美滋滋的吞着不知从哪里讨来的半个馊馒头,满脸幸福。
鲁崖一眼便看到横倒的佛像上面挂着一个人,具体点形容,应该是那个人双臂张开紧紧抱着佛像,双脚伸开紧紧缠着佛像。这是一个很怪异的姿势,仿佛是那人想要把全身贴在佛像上面,又好像是他想把整个佛像揉进自己的身体。鲁崖知道,那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给他们三人带路的是个老乞丐,老乞丐嘿嘿笑了两声,一开口露出仅剩的两颗牙,声音有些漏风:“好多年啦,只要不出去讨饭,这个疯子就一直这样。”
听到“疯子”两个字,白青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问道:“疯子?为什么说他是疯子。”
老乞丐伸手接住莫三眼扔过来的袁大头,放在嘴边猛吹了一口气,听着金钱美妙的声音,脸上的褶皱开成一朵菊花。他喜滋滋把银元揣进怀里:“他这人从来不和我们说话的,一开始还以为是个哑巴。可是后来又见着他整天抱着佛祖念经,分明就会说话。况且每次有善人能赏点吃的,这厮从来都不抢,说他不饿吧,可大家都见过他吃那羊屙下来的蛋蛋。您说他是不是个疯子?”
说话间,众人已经走到了佛像前。那人显然已经看到鲁崖白青等人,却视若不见。只听得他嘴里发出低沉快速而有节奏的声音,嗡嗡嗡嗡,应该就是老乞丐所说的念经。
鲁崖细细听去,发现那人嘴里来来回回不过说着六个字。
南无阿弥陀佛。
老乞丐对着那人叫道:“疯子,有大人物来找你啦!”
谁料那人竟似没有听到一般,没有丝毫反应,自顾自地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
莫三眼平日走动较多,曾经和那人还有几分交集,他走上前去拍了拍那人肩膀:“郭志忠,还记得我么?我是莫小树。”
郭志忠这才停下嘴里声音,扭头看了看莫三眼几人,眼神空泛无神,似在思考又像在发呆。过了半天,他才又特意打量了下莫三眼,似乎想起了眼前这人。不过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回过头去,继续念起了南无阿弥陀佛。
郭志忠的反应让众人一愣,老乞丐又在旁边聒噪着喊了几声,甚是走上前去狠狠踹了几脚,啐了几口浓痰在他身上。但他仿佛一块沉默的顽石一般,一动不动,兀自念着自己的佛。
鲁崖眯起了眼睛,重重咳嗽了一声,嗓音洪亮:“白胡生总你该认识吧?!”
郭志忠听到白胡生三个字,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颤,显然是有所触动。众人都以为他会说些什么,谁料他竟然从佛像上下来蹲在了地上,背对着众人,将脑袋埋入了两膝之间。嘴里的声音更快了些,声音也更高,像一只鸵鸟一般,把所有不能想不愿想不敢想的回忆统统屏蔽掉。
只是,他蜷缩作一团的身体,却在瑟瑟发抖!
一旁的老乞丐大笑出声来,拍着大腿指着郭志忠,讥讽地叫着“疯子”。
鲁崖哼了一声,伸手抓着郭志忠的脖领,想把他拎站起来。可是那郭志忠分明就是一滩烂泥,既然不能蹲着,他干脆就躺在地上,依旧蜷缩作一团,抱着脑袋,嘴里不停。
鲁崖蹲下去,嘴巴凑在郭志忠耳边,声音冷而森然:“我知道你认识白胡生!他在哪?他是不是死了?是不是被你害死了?”
郭志忠仍然没有回答,只是头埋得更深,身体蜷缩得更紧,嘴里的南无阿弥陀佛也更快,仿佛在痛苦地尖叫一般。
他越是不回答,鲁崖就越是要问。
“是不是你害死了白胡生?!”
“南无阿弥陀佛……”
“你是怎么害死他的?”
“南无阿弥陀佛。”
“白胡生死不瞑目!”
“南无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