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静的心突然沉下去。因为如果疤脸男人真的死而复生,首先颠覆的便是崔淼的信用。他的话将最终被证明‐‐统统是谎言。
崔淼问:&ldo;你怎么了?&rdo;此君简直明察秋毫,裴玄静的内心起伏无一能逃脱他的眼睛。
&ldo;我……&rdo;
她不知该如何启齿了。生平第一次,裴玄静发现自己竟会害怕去追根寻底。
后门上响起轻轻的敲击声,挽救了僵局。
崔淼欣喜地应道:&ldo;来了。&rdo;
他赶过去打开门,迎进来一位中年文士。那人青衣幞头,步履略微有些蹒跚,似乎腿脚不太方便,见到崔淼便说:&ldo;崔郎中也在?今天外面太乱,我怕挤,只好走后门了。&rdo;
崔淼搀着他坐到廊檐下,笑道:&ldo;我也是嫌乱,今天一直躲在药铺里没出去,不想刚巧遇上先生。&rdo;
裴玄静听得又是一愣,他有什么必要撒这个谎呢?况且还当着自己的面。
中年文士也发现了裴玄静,正在面露狐疑,崔淼立即说:&ldo;那位娘子是来买药的,独缺一味药材,伙计赶去城外采买了。现在外面太乱,便请她在院中等候。&rdo;说着还向裴玄静丢了个眼神过去,示意她少安毋躁。
文士又问:&ldo;宋掌柜呢?&rdo;
&ldo;咳,今天伙计们都看杀人去了,掌柜的现在前堂忙得焦头烂额。&rdo;
这位崔郎中说起谎来还真不用打草稿,连裴玄静都快信以为真了。
与此同时,裴玄静的好奇心也被勾起来了。她所认识的崔淼尽管彬彬有礼,但又总在不经意中流露出愤世嫉俗,说话也时常夹枪带棒,绝对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可是此刻你看他,面对中年文士时毕恭毕敬的样子,简直像换了个人。
而且他的尊敬和关切是多么自然,看得出发自肺腑。服侍中年文士坐好后,崔淼便单膝跪在文士身边,小心地按揉着他的腿,&ldo;先生觉得怎样?&rdo;
中年文士皱了皱眉,并没说什么。
裴玄静在旁边冷眼看过去,但觉此人形容憔悴,清癯的面孔上满是化不开的郁结,举止中却自有一种冷峻孤傲的风骨。
因为他不回答,崔淼便说:&ldo;先生这是风湿,不仅要静养,还须善加调理,此外……&rdo;笑了笑,才倍加小心地说,&ldo;此外最要紧的就是放宽心情,情志不遂,乃此病大忌。&rdo;
中年文士也笑了,反问:&ldo;你觉得我情志不遂?&rdo;语气自嘲中饱含伤郁,听得裴玄静心头一酸。
&ldo;哪里,是我瞎说的。&rdo;崔淼在此人面前简直谦卑到了极点,又从旁边取过一个大包袱来,&ldo;正好,宋掌柜把您的药都备好了,今天您就顺便带回去。一共二十天的份量,吃完了您再过来,我重新给您把脉调方子。&rdo;
又是&ldo;正好&rdo;。裴玄静心想,今天崔淼一个人就把全长安的&ldo;正好&rdo;用光了。
&ldo;二十天的量?&rdo;那文士局促起来,&ldo;我的钱大概不够买这么多药……&rdo;
&ldo;掌柜说了多少遍不收您的钱,您怎么还这样?&rdo;
文士苦笑道:&ldo;是,宋掌柜好意,允我打欠条,只是这么一味地打下去,却不知何时能够了账……&rdo;
崔淼把包袱往文士怀里塞去,&ldo;宋清药铺从开张之日起收下的欠条,何止成千上万。每年年终必将未兑现的欠条付之一炬。尽管如此,掌柜的不仅没有破产,药铺还越开越兴旺,先生您就不必为他操心啦!&rdo;
中年文士慨然道:&ldo;宋清掌柜身为商贾,却能够做到不唯利是图。与他相比,那些在朝廷、官府中以士大夫自居的人,反倒显得浑身的市侩味道。&rdo;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方叠好的纸,&ldo;烦请崔郎中交给宋掌柜吧,他太忙我就不去打搅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