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芙妮没有理由拒绝。可不知怎么,本应简单的答案竟然难以启齿。或许金箭还在左右她的情绪,竭力阻止她会伤害到他的每个行动,而他描绘出的未来图景又太美好太周全。
“我真的值得吗?”她问。
阿波罗没能理解她在问什么,但这不妨碍他回答:“当然。”
因为瞳孔扩张,他的眸色比往常显得更沉,愈发显出瞳仁里那点光彩的惊心动魄。见她依旧沉默,他单手按到她的肩头,在衣褶堆积与肌肤交接的位置来回滑动,即将触碰,却始终没有。
“好吗?”他不止在询问背叛厄洛斯选择他的事。
他的声调,他的眼神,他的表情,他的指掌,无一不在引诱着、恳求着她说出那拥有魔力的单词。
最后那点犹疑也脱落了,与肩头固定织物的银别针一起从桌面滚到地上。
“好。”
神明的领域向达芙妮敞开,在深海中隔离出一方干燥而温暖的岛屿。她久违地以在陆地上的方式呼吸,吸进的尽是属于不死者的带着遥远馨香的气息。
她的十指最初抠着石桌的边缘,后来逐渐抓不住。
神明身后的光冕是昏暗斗室中唯一的光源。偶尔往阿波罗的肩膀后看出去,她发现天花板上有一圈的海浪纹样的装饰浮雕,视野摇晃的时候,就会产生涨潮又退却的错觉,循环往复,像是没有尽头。
因为拍击不止的潮水,也因为力竭而看到重影的时候,她模糊地想,阿波罗对她欺骗他至今的事,果然并非全无怒意。
有一种流行病般的恋爱只能持续整个夏季,在假期结束时就会销声匿迹。她和阿波罗可能也是这样的。
在终幕开启前,她决定尽可能对他好一些。
※
达芙妮再次见到狄俄尼索斯是两天后,他已经恢复了力量,急着离开海洋重回陆地。阿波罗也来为他送行,只不过他面对这个异母弟弟比往常还要客气冷淡,寒暄过后就无话可说。
“我想和达芙妮单独说几句。”狄俄尼索斯泰然提出。
阿波罗盯着他看了片刻,身形一闪,已经出现在了广场另一头。
狄俄尼索斯对阿波罗的态度浑不在意。至于之前两天达芙妮消失到哪里去了,他只看了她一眼,便默契地没有提及,只问:“对于那天的酒,你还满意吗?”
达芙妮想了想后回答:“我活蹦乱跳了好一会儿才昏睡过去。”
狄俄尼索斯耸肩,淡然提议:“如果你想要,之后我可以给你更烈更有催眠效果的酒。”
“比如哪怕是神祇也会立刻睡过去的?”
黑发神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以。”
达芙妮有点不确定他是不是认真打算研发什么一杯倒的神酒:“我在开玩笑……”
狄俄尼索斯弯唇,深紫红色的眼睛里有促狭的光一闪而逝:“我知道。”顿了顿,他折入正题:“我会先去色雷斯。你大概不会喜欢那里的光景,所以我就不邀请你同行了。那之后我就会直接前往奥林波斯。”
“多加小心。请注意不要再随便喝陌生人倒给您的东西。”
塞墨勒之子一噎,摸了摸鼻子:“你见识过我太多难堪的模样,我要向你夸口会一切顺利都变得不太容易。”
达芙妮也跟着笑起来。
随即降临的是突兀的、象征着什么的寂静。她无端有些淡淡的伤感。虽然可能只是她单方面的感受,塞墨勒之子是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第一个以朋友般的态度对她的非凡存在。她不知道是否有机会见到正式成神的狄俄尼索斯降临,更不知道自己是否还会与他会面。为了避免阿波罗起疑,她不能流露出过多的离别情绪。
最后,她只诚恳地说:“愿您得到您应得的一切。”
她郑重的态度似乎泄露了什么,狄俄尼索斯惊异地眯了眯眼睛,半晌后才说:“你也是。”
没有多余的道别话语,狄俄尼索斯踏着水波向上,离开了忒提斯的都市。
达芙妮等了片刻,阿波罗居然没有过来,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她便慢吞吞地踱过去。
她一靠近,阿波罗就看向了别处,焦躁显而易见。
“难道之后我每次和狄俄尼索斯说话,您都要生气?”她绕到他面前,笑嘻嘻地问。
他硬邦邦地否认:“我没有生气。”
她扁嘴,正要再揶揄几句,阿波罗蓦地转回来,以一种难解的表情说道:
“我只是发现,你和他说话时会露出那么多我从来没见过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