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待苏北秦能稍微下地行走时,他才终于见着了武惟扬。
此时他已然不在那破旧衰败的棚屋中,因着吴老对那儿实在不满意,吹胡子瞪眼地便将苏北秦挪到了另一间屋子里,这间屋子虽然依旧简陋,但好歹有房有窗,比起数十个人挤挤挨挨住着的草棚,不知要好上多少。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浅淡的药香,苏北秦执着一卷医书,神情倦怠地倚靠在床头,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睫懒洋洋地垂下,一副似睡非睡的模样。
武惟扬推门进来时,动静并不小,然而苏北秦好似真的睡着了,细长的睫毛一动不动。武惟扬皱着眉捂了捂口鼻,道:“怎的也不开开门窗,屋子里一股子药味。”
他的语气熟稔亲昵,好似之前一言不合便将苏北秦扔到采石场的不是他一般,苏北秦睁开了眼睛,他的眼里还有些许残留的睡意,但很快便清明起来,“抱歉,吴老嘱咐了我现下不能受风受凉,烦请阁下将门关上。”
武惟扬早已经大马金刀地在他床边坐下,闻言顿了顿,对上苏北秦白得仿佛瓷器一样的脸,武惟扬还是站了起来,将门合上。
待他重新坐下来,苏北秦已将医书小心收好,他身上穿的早已不是囚衣,而是四儿不知从哪儿捯饬来的一件鸦青色的深衣,衬得他肤色愈白,几乎有一种单薄欲碎的感觉。
武惟扬打量了一番苏北秦,莫名地心生怜惜,他微微撇下嘴角,神情看起来十分真诚同情,“我原本只是想让你瞧瞧寨子中的人如何生活,却没料到竟有那等鲁莽粗俗之人,害得先生生了一场重病,改日我定然好好拾掇拾掇他们。”
苏北秦大病初愈,精神并不好,看着便比初见时少了几分清高锐气,他轻轻笑道:“不必了,左右都是看人眼色行事,何必为难他们。”
武惟扬大惊,“我可没有让他们折腾先生,先生本就文弱,我怎会忍心?!”
苏北秦稍稍抬眼看了他一眼,斯斯文文地道:“武君多虑了,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他那一眼,细而黑的睫毛向上一掀,露出掩在下头的线条流丽的凤眼来,那眼珠黑得令人心中泛寒,却叫武惟扬不知怎的隐隐兴奋起来。
他圆润的眼睛在紧闭着门窗的房间里显得极亮,看起来便如同一只丝毫不掩饰**的野兽,“四儿说苏先生想见我一面,不知有何要事?”
苏北秦稍稍坐正了身子,轻声道:“武君,你需要的可不是一位师爷罢?”
虽是问句,但苏北秦的语气却十分肯定,武惟扬笑了起来,露出一个酒窝来,“此话怎讲?”
苏北秦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要这天下,师爷怎么够?”
武惟扬毫不避讳地回视着苏北秦,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睛莫名让他心头痒痒的,以后若是这苏北秦不识好歹,留下这双眼睛倒也是可以的,武惟扬一面漫不经心地想着,一面笑吟吟地道:“苏先生是怎么知道的?”
苏北秦极其细微地皱了皱眉,将视线转开,他停了一会儿,方才道:“我这几日在采石场劳作,那魏大成同为犯人,却和那些官吏有着同等的地位,甚而他要做的事,官吏从来熟视无睹,这已经远远超过官匪勾结的地步了。”
武惟扬眨了眨眼睛,他长得本就稚气,露出这幅神情更显得纯然无辜,“是么?我可不知道魏大成竟有这样的能耐。”
苏北秦对他装傻倒并不意外,只是平稳冷清地继续道:“前些日子,我还遇着了一位好心的老人家,他对我说,你为不少人洗清了冤屈,还了他们一个清白干净的身份,好在这儿安稳地生活。”苏北秦停了下来,他闭了闭眼,脸颊上隐隐浮现出一丝红晕,声音虽轻,却字字铿锵,“你不过是个土匪头子,哪里来的权力竟能让流放犯人洗清罪名?!武惟扬,你到底是什么人?!”
武惟扬见他隐隐激动起来,连忙上前扶着他为他顺气,一面道:“先生何必如此较真,你身子还虚着,可不能这样动气。”
苏北秦不过是一时气急,他缓过气来,便又是一副冰凉凉的模样,他让了让武惟扬为他拍抚的手,正色道:“还请武君为在下释疑。”
武惟扬一脸惋惜地坐回原处,道:“苏先生真想知道?若是我将这些事都告诉了先生,先生又拿什么来回报与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