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相府门前,范雎说:“大夫请在这儿稍等,我先进去,为大夫通报一下。”说罢,就径直进门去了,
须贾立于门外,候之良久,只听见府中有鸣鼓之声,有喧哗之声,都喊“丞相升堂咯——”随后属吏、舍人奔走不绝,但并不见范雎出来。他只好问守门人:“刚才有故人范叔,进去通报相国,久而不出,您能帮我叫一下么?”
守门人问:“先生所言范叔,是何时进府的?”
须贾答:“刚才为我御车的就是啊。”
守门人哈哈大笑:“御车者?那就是丞相张君呐!他是微服到驿馆去访友的,哪里有什么范叔?”
须贾闻言,不禁愕然。
张禄——秦相——魏人——范雎……他脑袋转了半天,才如梦方醒:“吾为范雎所欺,死定了,死定了!”
想想没法,只得脱袍解带,免冠光脚,跪于门外,托门子进去通报,只说是:“魏国罪人须贾,在外领死。”
过了好久,门内才准入。须贾哆哆嗦嗦,低头膝行,直至阶前,连连磕头称:“死罪。”
范雎威风凛凛,坐于堂上,直视着这个家伙——又要搞人,又搞不死,不是自己在找死么?于是问:“汝知罪么?”
须贾汗流浃背,伏地答道:“拔我贾某的头发,以数我之罪,尚犹未足。”既然身陷绝境了,要保命,就先糟蹋自己吧。
范雎冷笑道:“你死都不知怎么死的!我来教你吧,你罪有三:我的先人庐墓在魏,所以不愿去齐国做官,你却以我私通齐国去告状,此罪一也;魏齐发怒之后,把我打得满地找牙,你却一点也不劝阻,此罪二也;到了我昏死过去,已弃厕中,你还率宾客尿我。过去孔子说‘不为已甚’,你怎么会如此忍心,此罪三也。今日至此,本该拧掉你的头,以报前恨,你之所以还死不了,是因刚才赠我棉袍,尚有故人之情,因此能苟全你的命!”
须贾叩头称谢不已,范雎挥挥手让他滚,须贾连忙匍匐而出。从这一天起,秦人才知道:威名赫赫的张禄丞相,原来是魏人范雎伪装的。
次日,范雎入见昭襄王,报告了魏国有求和之意,并讲明了一切。
昭襄王大为感慨:“寡人不知卿受冤如此。那今日就把须贾砍了吧,以解卿心头之恨。”
范雎奏道:“须贾是为公事而来,自古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况求和乎?臣岂敢以私怨而伤公义?况且当初要杀臣的人,是魏齐。”
昭襄王又是一番感慨,准了与魏国讲和。
须贾办完了公事,回国之前来向范雎辞行,范雎盛情留他吃饭,让他先在门房里等着。须贾心里还暗暗高兴:不想自己成了秦国丞相的朋友了。
可是,只见各国使节与众多宾客纷纷到来,却没人来请他。等客人到齐后,也没人来叫他。须贾等得又饥又渴,胸中烦懑,不可形容。
开宴后,酒过三杯,范雎才把须贾叫进去,命左右摆一个小座位于堂下,让两个囚徒夹着他坐。小桌上也不设酒食,只放着一大筐炒熟的喂马料豆,两个犯人手捧豆子喂须贾,如同喂马一般。
众宾客有点看不过去,议论纷纷,范雎这才将旧事诉说了一遍,大家恍然大悟。
须贾虽然受辱,但也不敢违抗,只能张嘴吃那料豆。吃完,还要叩谢。
这种官场上的庸碌之辈,能诬陷人,能打小报告,也就能受天大的辱,强势者可以放心作践他。
果不其然,范雎瞪圆了眼睛数落他:“秦王虽然许诺讲和,但魏齐之仇,我不可不报,留着你的狗命,回去告诉魏王,速斩魏齐之脑袋送来,并将我家眷也送入秦,两国自然交好。不然,我亲自引兵屠大梁,你信也不信?”
须贾吓得魂不附体,连夜奔回大梁,求见魏王,转述了范雎的意思。
安釐王听了,踌躇半晌。送范雎的家眷不成问题,可是要斩相国的脑袋,这事情怎么做魏齐耳目众多,早听说了消息。他左思右想,还是弃了相印,连夜逃往赵国,投靠平原君赵胜去了。
战国时大名鼎鼎的平原君,是赵惠文王的弟弟,他之所以声名远播,一是因为豪侠仗义,门下曾有食客数千;二是因为治国有方,从赵惠文王元年起就拜相,后“三去相、三复位”,累计当了48年的相国。
这下魏安釐王就好办了,用豪车良马,载了黄金采帛,送范雎的家眷到咸阳,又跟范雎说明白了:“魏齐闻风先逃,现正在平原君的府中,不干魏国的事了。”
昭襄王一向视范雎为“叔父”(二大爷),一心要为范雎报仇,不禁大怒道:“丞相之仇,即寡人之仇。寡人决意伐赵,一来报阏与之恨,二来索取魏齐。”于是亲率大军二十万,命王翦为大将,一口气攻下了赵国三城。
当时赵惠文王刚死,太子即位,是为孝成王。赵孝成王年少,由惠文太后执掌朝政,母子俩听说秦兵深入国境,怕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