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这个人银眉鹤发,虽则是双目不便年迈不堪,脸上那股气威震四方的气势却是显露无遗,当然正是窦老太后。wenxuemi。com她不知怎么这么快得到了消息,手里一根龙头拐杖乌油发亮,笃笃支着青石砖被太监们扶着往这边走来。
母亲及太后都不在侧,我赶紧屁颠屁颠地迎上去:“您老人家怎么来了?”搀着她到了庭前,刘春余英已经极有眼力劲儿地在身后打起了扇,晓风晓雪接过太监们的手搀在她左右,陈桥跟刘姈立即伏地跪下,而我是头一回看着别人闯祸等着挨训,加上刚才陈桥又撞过我,眼下便就愈加得意地瞄着他们。
旁边立即有宫人上前附耳告诉老太后来龙去脉,她沉脸站了半刻,拿起拐杖顿地斥道:“都给我回宫去!”
懿旨一下,我们一路人不敢怠慢,立即分前后赶往长信宫。
路途虽然不远,但老太后眼神不好,行动皆是有御辇的,我也顾不上再琢磨这事到底会有个什么结局,脚不沾地地随着辇驾进了宫。进了门槛之后,我方发现太后也正巧赶了过来,正站在门槛处朝着前面沉着脸跨门的老太后作标准的儿媳妇礼。
太后的女儿跟太主的公子居然在宫里喊打喊杀,这的确不能算是事,往了是姑表亲戚之间的摩擦,往大了则是两派势力的碰撞,不要是这深宫里,就是平常百姓家亲家们之间出了这样事,双方家长也不能回避。作为其中一方掌握着手下所有兵丁的王太后,怎么可能不出面来过问过问。
我只略顿了顿便就迎上前去,不等我开口太后就道:“皇后,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想是刚听到这事有些心急,她蹙眉望着随着老太后进了殿门的那对宝贝,声音也不似往日温柔。
我不甚在意,却又实在不知该什么,于是斟酌之下以十分莫测高深的态试摇了摇头,叹气进了门。
老太后肃颜端坐在上首榻上,陈桥及刘姈跪在下方,个个皆是屏息凝气不敢做声。我看着这模样也忽觉有些烦恼,便静悄悄退到旁边,催刘春道:“赶紧去通知太主,让她快些赶来!”刘春扭转身子出了门,我挑了个极偏的角落站着,等太后落了座,这才挨着老太后坐下。
“一个公主,一个侯爷,居然拿着兵器在宫里喊打喊杀,是谁教得你们如此没有体统!是你们的娘还是你们的哥哥姐姐!”
根本没有任何前奏地,老太后突地拔高声音斥道,胸脯也跟着起伏不定。我不晓得那么单瘦的身子骨里怎么能蕴藏着这么大的气流量,所谓的威仪大约莫过如此。
我听得心头一震,不由得把身子往后挪了挪。
谁有后台的皇后好做,现如今弟弟妹妹犯了错我都被扯下了水,冤枉不冤枉!不过显然更冤枉的是刘彻,他从来不曾沾手过的家务事居然也有牵连上他的一天,真是躺着也中枪。
“太后可在!”屋里静默如夜。老太后顿了顿忽地又沉喝。
王太后敛首倾身:“臣妾在,老太后请训示。”
“我只道你是个会教养儿女的,调教出个刘彻竟比当时的太子刘荣还要聪敏懂事,平阳跟南宫两个又各自皆成了京中闺秀的典范,却不知你现如今竟也怠慢了,刘姈不过十四五岁,却已经晓得拿刀拿剑的伤人,莫不是先帝一去,便连教养子女的事上也不用尽心了!”
“太皇太后教训得是!”王太后倾身伏地,甚谦卑地道:“臣妾教女无方,确有罪过。但太皇太后误会臣妾了,教养皇子皇女之责,无论先帝健在与否,臣妾都一日未曾有怠慢过,还请太皇太后息怒。”
老太后沉下脸:“哪朝哪代的哪个公主会如此不顾体面,于大庭广众之下提剑杀人?如果这也算是没有疏忽教养之责,那么我倒要问你,要怎样才算是置尊严礼教于不顾!”
“太皇太后息怒!”王太后伏在地上,额头沾着锦垫,再也没平日雍容华贵的气派。
敢情三从四德的古训不只是盛行于平民百姓家庭里,便连这深宫之中也是如此。尊贵如天子的母亲,在婆婆面前也要如此恭谨而隐忍。想到这里我忽然有些心寒,不知道万一哪天我失去了母亲的庇护,究竟还有什么可以拿来当做与宫廷各方势力抗衡的筹码。
“娘娘,太主殿下到了。”
老太后正在训斥王太后的工夫,刘春不知道什么回了来,悄悄在旁边扯我的袖子。
门槛外果然飘来一阵幽香,紧接着微微一黯,华光四射的母亲便就微蹙着眉快步进了门槛。
“娘,出什么事了?”
母亲扫了两眼跪在地上的陈桥和刘姈,又扫向正跪在老太后面前头也未抬的太后王娡,走到老太后另一侧坐下。
老太后沉脸哼道:“一对不长进的畜生,在宫里玩起自相残杀的游戏!想是嫌我命太长了,是要活活气死我!”她微抬起下巴冲着上方:“你也给我跪下!都是些只知道顾着自己快活的主儿,孩子们不长进你们就听之任之,如今我这把老骨头还在你们尚且如此,等将来我两眼一闭,你们还不把祖宗留下来的江山掀个底朝天!”
母亲噤声,看着地下三人,无奈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