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充仪听到这里,长叹一声,道:“太后掌宫半生,都说贵太妃是唯一可以在她手底下占了便宜的人。可实际上,那是太后给自己留了个制衡的人,省得自己一宫独大而已。如今看来,当年贵太妃被仍是淑妃的太后一个耳光打到殿角的事儿,只怕是真的。”
横翠忍了半晌,方嘟囔了一句:“那也不用这么狠啊,半点面子也不给贵太妃留……万一贵太妃想不开,岂不是白白给圣人戴了顶不孝的帽子……”
邹充仪冷笑一声,道:“贵太妃不怕她的儿子女儿不得好死,就这时候自尽一个给大家看看!”
线娘睁大了眼睛看着邹充仪,张大了嘴:“娘娘,你真神了!贵太妃昨日回了大同殿就自己落了发,封了大同殿,说是余生专心礼佛了。”
邹充仪一皱眉:“福王和福宁公主就没动静么?”
线娘眼睛里满满地只剩了仰慕敬佩:“怎么会没有?昨儿下晌,贵太妃礼佛的事儿刚传出来,福王和福宁公主就一起进宫,求见贵太妃。太后竟没拦着。结果到了大同殿,贵太妃只叫了一双儿女进去,把所有人留在外头,紧紧关了殿门,娘儿仨说了没几句话,就又都赶了出来。说是出来的时候,福宁公主脸色煞白煞白的,跟见了鬼似的,光知道呆愣愣地哭了。福王殿下就跪在殿门口使劲儿磕头,连哭带喊,说什么:是儿子鬼迷心窍连累了阿娘,只求阿娘不要落发不要落发。贵太妃再也没露面。谁也不知道里头什么样儿。不过,听说大同殿的奴婢们,昨儿夜里有好多都自己跑去宫正司了。”
邹充仪也愣住了,半晌方道:“太后好手段……”
横翠和线娘对看一眼,横翠忍不住问道:“娘娘可是认为这是太后那一顿,嗯,一顿训诫的结果?难道贵太妃她们不是作态,竟是真心要落发礼佛?”
邹充仪微微笑了,眼神飘向不知道什么地方,一脸的悠然神往:“太后想必是跟贵太妃挑明了。”
挑明了?挑明了什么?
横翠和线娘大眼瞪小眼,一脸的莫名所以。
裘太后把两只纤纤玉手伸到洒满玫瑰花瓣的温水盆里安静地浸泡着。
余姑姑在一边埋怨:“做什么用这么大力气?瞧着指头上,都被戒指儿硌红了!”
裘太后叹口气:“老了。太久不活动,手上的力道都废了。赶明儿咱们俩闲下来,得再去拎拎刀箭才好。”
余姑姑捂着嘴笑:“您不怕外头的人瞎猜,说您静极思动?”
裘太后一挑眉:“我不都动过了么?”
余姑姑会意一笑,使眼色让捧盆的小宫女退下,内室只剩了自己和裘太后,上前给她用细棉布吸干了手上的水,又细细地涂上白玉膏,轻声道:“挑明了?”
裘太后冷哼一声:“当然挑明了。谁耐烦跟他们三百六十五天地斗心眼?我儿子登基,我当这个太后,是为了过安生日子,是为了享福的。可不是为了给她们娘们当垫脚石,糟她们这班蠢货天天介恶心的。我就指着鼻子告诉她:你儿子送了人进宫当眼线,福宁到处乱跑给她哥哥造声势,你都在兴庆了还上蹿下跳地打探消息,如今倒好,一家子赤膊上阵,连我的儿媳妇都想打死了,我若再不跟你说个一二三,恐怕你们家就想着直接宫变谋逆了!她就傻眼了。然后我再把她和她儿子的通信往她脸上一摔。这世界就立马清净了。”
说着,裘太后甚至闭了眼睛合了掌念了几声佛。
余姑姑听了,知道裘太后所言不尽不实,也不拆穿,只是笑道:“娘娘看着,贵太妃这次礼佛是真心还是假意?”
裘太后稍稍偏头,思索片刻,道:“我看像真的。尤其是福王回府后的动静,我瞧着是真怕了。”
福王回府后,召集全家人等,立时遣散了几个清客幕僚,又令两个教授儿子们的老师也各自回家。至于福王妃那里,福王把身上的一大串钥匙一股脑地交给了她,然后自己跑到书房里,枯坐了整夜。
余姑姑点点头:“嗯,今儿早起外头送来消息,福王一夜头白,如今的老相,倒像是达王殿下的年纪了。”
裘太后叹了口气,道:“看起来好似哀家雷霆之怒,其实以过氏的心机,安静下来细想想,就知道哀家是在帮她。如果任由福王这样闹下去,他们家这一支,早晚成了刀下鬼。雷儿的性子睚眦必报,这时候再不抽身,只怕过不了两三年,就是毁家灭族的大祸!”
余姑姑也自感慨,似乎在回忆旧事,喃喃道:“想当年,过氏也是一大族,可如今的朝堂上,不说重要的衙门差事,但凡只要能在人前露脸的活计,哪里还有他们的影子?福王拉拢交好了那么多人,又有几个是真心对他的?不过是为了自己的那点子蝇头小利,所以暂时投靠罢了。但有了好价钱,还不痛痛快快卖他个彻底?过氏一辈子自诩‘识时务’,婢子看来啊,福王和福宁,半分也没学到他们家阿娘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