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小吟却是直勾勾地盯着那三个字很久,将那纸悬空放在灯烛边——残本在火光的映射下,几尽透明,只是那三个连成一体的血字,在灯影下渐渐凸现一片隐匿的油迹,组成一行似为孩童瞎画的古怪字符,左小吟心跳猛地止住了。
这熟悉的字,左小吟比谁都清楚。
这……是她自己的字。除了她自己和简止言,没人能看懂的暗号。
那时,她不过是一个下人,简止言又是一落魄户之后,两人之间,毕竟隔了太多隔阂,加之男女不便之事。为了瞒过左家那些管家啊,护卫啊之类,他俩暗中想出了这么一套简单的字来,就是把普通的纂体稍作修改,改成另外一种小孩一样的手笔乱画字符来代替,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用这种粗劣的暗号来定下偷偷相会的日子。
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那一行字很简单,八个符号代表着这般的字:盈为血引,命定之地。
她不懂这行字的意思。可现在这诡异的情景,让她只觉毛骨悚然。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旁鬼刺自是看不懂这行字,却细心地察觉左小吟的反应。于是他直截了当地问:“你看出什么来了?”
左小吟兀自发愣,直到鬼刺不耐地将那残本从她手里拿出,她才浑噩回神。
“上面写了一句话。”左小吟失神地望着前面不断摇曳的灯烛——只一会,雨,却更大了,荒凉而死寂。
雨淅沥渐隐风亦趋止,连烛火都静了,好似都如鬼刺一般静静等着左小吟接下来的话。
她缓了会神,示意鬼刺把那残页继续悬于灯烛之上。随即,左小吟指了那晕在一起古怪的油印,挨个指着字说:“你看,这总共是八个字,第一个字我看不清楚。你看见了吧?都扭在一起了,所以我也不认识。”她极其自然地编着谎,心里到是挺有底气。本来而言,“盈”字就很复杂,这么如她所言还当真如扭在一起一样。
“那后面的是什么。”鬼刺不觉左小吟暗地里的小把戏,只是皱了眉等她继续说下去。
左小吟底更足了,指着后面的字说:“什么什么的为血引,命定之地。”
“……为血引,命定之地。“鬼刺寒潭一般的深瞳里飕然冷下,虽依冷静却了然苦恼不解的情绪。
其实左小吟之所以这般做,也是她万般考虑间得出算是折中的计策。首先,若她瞒于鬼刺,那必然因刚才一瞬间没掩饰好的惊讶而露馅,她亦非常肯定如果骗了鬼刺她会有什么下场,那么多的刑具可不是摆那玩的——所以,不能瞒。那么,能骗么?答案亦是不能。左小吟不懂为什么这字会是她和简止言之间的暗号,如果是有心人记录虽然也是不无可能,但是万一是简止言和鬼刺之间的伎俩怎么办?万一根本鬼刺已和简止言达成某种协议,所以才拿这个只有她和简止言才懂的暗号来哄骗于她怎么办?若她瞎编,鬼刺定亦会察觉。她不敢冒这个险……更何况,透露出十之九的信息给鬼刺,也是某种程度想借鬼刺之力查出这话的含义。而第一个字,却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想让鬼刺知道的。
盈,联系左卫,她基本一瞬间就想到了左盈。
不要以为左小吟是好心地不想牵连左盈,而是她本就不打算把这个最关键的信息告诉鬼刺。她不懂什么叫血引,亦不知什么叫命定之地。说一半,藏一半,捏住最关键的信息,把她最疑惑的问题坦白交给鬼刺来解决——借力使拳,隔山打牛。
左小吟几个眨眼间,就算出如此结论。而加之底气十足自然的表现,轻易地让毫无防备的鬼刺就上了钩。
不过,事实证明,左小吟也太把鬼刺看扁了。
“你为什么会认识这字。在我看来,这不过是一些扭曲的符号而已。”
“这是当初我和简止言发明的暗号。”左小吟坦荡直视着他。为了弥补一个关键性的谎言,她必须全盘托出其他的实话。
“为什么在左卫藏着的残页里会出现你的暗号?”
“这个你可以考虑去问左卫。”
“那简止言亦是能看懂这个暗号了?”
“恩。”
鬼刺默然,目光定在那一行扭曲的油印上,眉间锁着几丝疑虑。这个事情,联系在一起看的话,怎么也觉得太巧了。先是应蝉落突然出现送给他关于南狼勾结左卫的事情,后他又送给自己鱼雁书残页,巧得是那残页隐藏的暗号,竟是只有简止言和左小吟能看懂的,再加上先前简止言利用应蝉落混进监狱弄哑左小吟的事情——应蝉落,你又听着简止言的话来使计于我?
冷冷哼了一声,鬼刺把手里那张鱼雁书揣于袖中,转身就走。
左小吟一看,哎一声就要问他去哪。可不料鬼刺明显心情不好地冷沉甩下一句冻成冰疙瘩的话:“我回来前好好呆在这个房间一步都不许踏出。”
“……哎你不送我回东一间么?”
“你想去修九间①的话我们顺路。“鬼刺随手拿了倚在门边的一柄油纸伞,轻弯腰打开,头也不回地寒声说道。(①:修字号房间都为酷刑审问室,南狼呆的是修八间。)
左小吟讪笑着退后了一步极其乖巧的摆手笑:“您慢走,不送。”
纸伞刷地一下撑开,青纸黄纹,遮了那人纤修的身子,渐隐在阴昏的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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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去查这句话的信息呢,还是去找简止言告诉他自己很合作呢?左小吟倒是不担心了,不管哪种结果,都和她没半铜板关系。她能做的能想的,只有这么多而已。
百无聊赖地在鬼刺房间里转圈,她对鬼刺的无趣有了更深一步的认识:三列书架倚墙而设,上面满满整齐放着的,是各种卷在一起的书画卷轴。一桌两椅挨在两扇窗下,墙上空荡荡就挂了一副雪梅图在一角,而窗边墙角就是一张青木床。
想起彰爷那种在监狱里还不忘记奢侈的人,左小吟真觉得,这人……古板到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