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知杨衢云开始其革命行动时,孙中山还是个用功的医科学生。一八九四年中山还亲赴天津&lso;上书李鸿章&rso;呢。他&lso;上书&rso;不幸被拒。如果李鸿章英雄识英雄而重用了&lso;孙文&rso;,中山不也就是清政府的&lso;能臣&rso;了吗?哪还搞什么&lso;革命&rso;(他们那时叫&lso;造反&rso;呢?所以在这一阶段里,杨衢云是否受&lso;先生感召之深&rso;,吾未敢必。而孙在&lso;上书&rso;被拒而走上排满革命之途,所受杨衢云的影留,倒是很明显的。
再者,&lso;兴中会&rso;最初在檀香山组织时,其形式和性质也只是个&lso;银会&rso;。会员每人出&lso;底银&rso;五元,&lso;股银&rso;每股十元,购买愈多愈好。目的是&lso;举办公家事业&rso;,事业成功,每股&lso;收回本利百元&rso;。该会宗旨,除报国之外,&lso;兼为股友生财捷径……比之[向清朝政府]捐顶子买翎枝,有去无还,洵隔天壤。且十可报百,万可图亿,利莫大焉,机不可失也。&rso;(见冯自由著「兴中会组织史&rso;及&lso;香港兴中会章程&rso;第八条)所以在檀香山的&lso;兴中会&rso;里孙逸仙是在暗中筹款造反,而绝大多数&lso;银会&rso;会员,则是在买&lso;乐透奖&rso;。而这个兴中银会的会长也不是孙逸仙而是股商刘祥。但是孙却是这银会首会的得利人──他筹到港币一万三千元,外加个&lso;兴中会&rso;的组织名义。有了这些本钱之后,中山便匆匆赶回香港向杨衢云洽商(事实上是barga)两会合并的事务了。合并之后,会长一职顺理成章自然应该是杨衢云。是年十月,他们竟然发动了&lso;义兵三千人、洋枪六百杆&rso;外加火轮船二只的广州起义。试问中山皮包里的一万三千港币,能买几枝&lso;洋枪&rso;呢?这些起义的本钱,显然都是杨衢云搞起来的。中山半途加入罢了。可惜杨氏早死──一九○一年一月十日被清吏刺杀于香港,他底事迹功勋就被埋没了。所以一部&lso;中国近代革命史&rso;,是应该从杨衢云开始写的。
笔者写这段小辩正,绝无意贬抑中山先生在近代中国的历史地位。相反的,我们是更上层楼地尊崇他为我们的民族领袖;民族领袖应有其不偏不倚的民族领袖的地位。因此我们不愿采用&lso;党史家&rso;为&lso;党魁&rso;作传时,视天下无不是之父母的谱牒方法罢了。
得风气之先的华侨青年
青少年时期的孙中山先生,恕我大胆的说一句,是一位不折不扣的&lso;华侨青年&rso;,甚至如粤人俗语所说的&lso;金山仔&rso;。笔者蜗居纽约四十余年,在&lso;穷人哈佛&rso;的纽约市立大学从兼课到专任,教书经验亦有三十余年。在我课室内进进出出的华侨小青年,亦不下数百千人。我平时总欢喜举中山先生的故事来勉励他们。行行出状元,如今虽做不到大总统和国父,但不断努力之下,不做&lso;大官&rso;也可做点&lso;大事&rso;嘛。其实我的学生中,卓然有成者,亦为数颇有可观。
相反的,我们如以中山先生比诸今日侨生,他老人家其实也是当年的华侨小青年之一而已。贱日岂殊众、贵来方悟稀。华侨小青年或金山仔有其共同的特点。这些特点也是铸造后来革命家孙文的社会条件。
大体说来,他们底特点约有数端:一、工农家庭出身。其父祖伯叔类多贫雇农、苦力工人或小商人。胼手胝足,日常工作都在十二小时以上。他们除旧有的观念和道德标准之外,平时没空亦不知如何管教子女。二、小华侨们受父兄宠爱,甚至溺爱;类多丰衣足食;至少不愁衣食。佳子弟,颇可上进;恶子弟,则至为堕落。三、教育水准,下辈平均都在高中以上,远超过长辈。──当年老辈华侨多不识字,纵识字也不过稍读&lso;三百千千&rso;(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而已,而下辈则于三百千千之外,有的且精通外语了。四、以说汉语的&lso;弱势文化&rso;,在海外对抗西语(英语)的&lso;强势文化&rso;,老辈多不谙外语,为自尊自重乃坚拒同化。因此一般老辈华侨,较之国内人民,更为保守;而讲&lso;双语&rso;的小辈于自卑之余,则趋向&lso;全盘西化&rso;。所以他们父子之间&lso;代沟&rso;极其严重。笔者本人便不时为学生父子间之冲突,排难解纷。中山先生与他的长兄孙眉,曾一度反目,弄到互找律师的程度,吾知其冲突根源所在也。处于我辈今日,&lso;西化&rso;与&lso;现代化&rso;固截然有别,然在孙公青少年期,则二者固为同义字也。五、这老少两代的华侨对祖国都有极深的感情,甚至流于&lso;沙文主义&rso;。但是他们两代对祖国的爱法,却截然不同──老一辈的总希望大清大皇帝多争点气,也好为我辈天朝弃民,出口乌气。小一辈的则要驱除鞑虏,创立以美国模式为张本的&lso;共和国&rso;和&lso;合众政府&rso;,乃至新的社会,新的宗教,和新的道德标准了。
老实说,当年在檀香山的&lso;兴中会&rso;和在香港的&lso;辅仁文社&rso;,都是这一类的华侨青年所组织的。孙中山先生(谱名孙帝象,学名孙文、孙德明,字载之,人耶教时,名孙日新,行医时他的汉文老师区凤墀为他作一音之转改为孙逸仙,后来变成&lso;美国公民&rso;时,在美国护照上的英文名字则是sunyat-sen)当时便是这一类的&lso;华侨青年&rso;之一。他或许由于禀赋较高,幼年时确实&lso;异于群儿&rso;;他也确实是读书用功,作事有恒,终能&lso;脱颖而出&rso;。但是他青少年期的社会背景是自有其特殊模式;这模式对他也有特殊影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