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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第1页）

一九一二年元旦，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孙文在南京就职。改元、易服，使用阳历。中国历史上三千年的帝王专制，和最后二百六十八年的满族入主，同时结束。中华民国也就正式诞生了。

辛亥革命如今整整八十年了。八十年回头看去，&lso;辛亥革命&rso;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对这段历史，我们的执政党─国共二党的党史家，各有官方的解释。

国民党官方的解释是根据&lso;总理遗教&rso;的叫做&lso;革命尚未成功&rso;。&lso;革命&rso;怎样才算&lso;成功&rso;呢？曰，&lso;三民主义&rso;和&lso;五权宪法&rso;的全部实现，才叫做成功。如此说来，则&lso;辛亥革命&rso;只是个流产革命，因为它的果实被袁世凯等军阀官僚所窃取；被党内叛徒所断送，所以国民党要继续革命，二次、三次到无数次。不达目的，不能罢休。果然在北伐完成之后，国民党就取得了政权，建立了五院政府，应该是实行&lso;三民主义&rso;的时候了。谁知这次革命果实，又被共产党半路窃去，所以国民党还要继续革命下去，要以三民主义统一中国、建设中国。不达目的，则革命永远不能罢休……

中国共产党对&lso;辛亥革命&rso;的解释，则更为简单明了。他们认为辛亥革命只是个&lso;资产阶级的民主革命&rso;。共产党革命的目的，是打倒反动的资产阶级，所以资产阶级的民主革命，基本上也是反动的和假冒伪善的。算不得是个革命。因此这个资产阶级革命所制造出来的&lso;中华民国&rso;，也只是反动阶级所控制的一个&lso;朝代&rso;。一部&lso;中华民国史&rso;也只是一部&lso;断代史&rso;。真正的&lso;人民中国&rso;还是从中国共产党所建立的&lso;中华人民共和国&rso;开始的。

其实从&lso;党史&rso;的观点来解释&lso;国史&rso;，是不容易立足的。因为每个&lso;政党&rso;，尤其&lso;革命政党&rso;，都有其极其主观和排他性极强的意蒂牢结。首先肯定了一个意蒂牢结，然后再谈历史，这就不是&lso;以马拖车&rso;，而是&lso;以车拖马&rso;了。抽象的说，这就叫做&lso;以论带史&rso;，甚或&lso;以论代史&rso;。

历史是条长江大河，永远向前流动。搞历史的人，随着潮流前进，然后回头追本穷源去看看，哪儿是青海源头？哪儿是金沙江、三峡？哪儿是&lso;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rso;？然后才能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我们如果昧于极其客观发展的历史事实，而在想像中制造一条随自己意志发展的历史，甚至对未发生的历史发展，也根据自己的意志，加以指派，这就叫做&lso;实行某某主义&rso;；主义实行得了，那是&lso;客观&rso;与&lso;主观&rso;的&lso;巧合&rso;。客观与主观如果不能巧合，甚或抵触，那往往就要出大毛病─轻者误民误国；重者就伏尸亿万，万劫不复了。古人常说什么&lso;误天下苍生者，乃此人也。&rso;一个大大小小的独夫，在一位智者的眼光中，本是不难辨认的。

再回头看看&lso;辛亥革命&rso;吧。

辛亥革命所完成的两大任务：驱除鞑虏，建立民国。前者是没什么可说的。重点是在后者。

什么是&lso;建立民国&rso;呢？简单的说，就是&lso;把君权换成民权&rso;。君权是&lso;中古&rso;的制度；民权是&lso;现代&rso;的制度。在政治上把&lso;中古的制度&rso;换成&lso;现代的制度&rso;，用个抽象的名词，便叫做&lso;政治现代化&rso;。&lso;政治现代化&rso;不是任何国家所独有，它是世界历史上的共同现象。而各国又因为历史和社会等等条件的不同，其政治现代化的程序，亦有长短、缓急、迟早、逆流、顺流……之不同。

具体说来，把&lso;君权&rso;换成&lso;民权&rso;，以美国为最早─美国摆脱英皇于一七七六年。建立人类历史上第一个&lso;民国&rso;（republic）。但是美国建国不是一蹴而几的。他们&lso;英语民族&rso;自有其特殊的&lso;英美政治传统&rso;（theangloaricanpoliticaltradition）。大体说来英语民族成功地约束王权，盖始于&lso;光荣革命&rso;（一六八九）。自光荣革命到美国革命，他们大致挣扎了八十余年，才&lso;建立&rso;了一个说英语的&lso;民国&rso;。

法兰西民族，从君权完全换成民权，自法国大革命（一七八九）到第三共和之确立（一八七五），大致也挣扎了八十余年。

俄国的情况也大致差不多。苏俄自一九一七年十月革命开始，中经列宁、斯大林将近四十年的独裁专制-远甚于沙皇的独裁专制，到最近的政变流产，和戈巴契夫自联共主席逊位，也搞了七十四年。要进步到真正的民主共和，恐怕也要在八十年之上。

日本自一八六八年明治维新开始，历经军阀起伏专政，直到一九四五年战败，也挣扎了八十余年，始搞出点民治的雏型来。

比诸世界先进的民治国家，老实说，咱们中国人向现代民权政治进展，也不算太坏。我们自辛亥革命搞起，至今也已八十年了。八十年中我们出了一个只做了八十三天的袁皇帝。一九一七年宣统爷也回来搞了几天。其外蒋毛二公也各做了几十年的皇帝，但是二公毕竟不敢搞&lso;黄袍加身&rso;。最近&lso;纽约时报&rso;也把邓公小平封为theeperorofcha。说句公道话，&lso;小平您好！&rso;比蒋毛二公毕竟要民主多了，虽然他也搞出&lso;天安门事件&rso;的一大败笔。但是我国近代史上，从君权到民权的转型浪潮，正如今夏百年一遇的洪水……。朋友，对付这场洪水，君不见官家只能&lso;炸堤&rso;，哪能&lso;筑堤&rso;呢？─&lso;社会科学&rso;还是应该多学点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