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刚西落,宫里的规矩比民间早一晚点灯,陈宫内人影幢幢,所有的内侍宫婢在申时中把屋檐下一盏盏灯笼次第点亮了。李太后盛着步辇,渐渐粘联成一片片的红笼在她眸子的深处焚烧,跳跃不息。
杜子溪并不知道李太后的到来,所以也就未出来接驾。
李太后止了唱报,进了坤泰宫。杜子溪并没有在正殿,而是在侧殿中逗弄着其渊。看见李太后匆匆进来,愣了一愣,把怀中的其渊转给奶妈,才懒懒地起身,正要见礼,早被太后忙殷勤的扶住了:&ldo;起来起来。&rdo;
北墙上方隔着一张镶大理石面的紫檀木茶几,两边各摆着一把紫檀木雕花圈椅。
杜子溪轻轻挣出手,神情淡淡的道:&ldo;母后请上座。&rdo;
李太后刚落座,便有宫婢端着茶具从两侧的小门里轻步而出,摆好茶盏。这时又出来两名资历邵长的女官,提着把锃亮的铜壶,轻步走到李太后和杜子溪的茶几边,揭开盖碗,铜壶一倾,几条腾着热气的水线,同时注进了的盖盏里。一旗一枪油绿如细碎青玉的芽尖,慢慢浮上了盖碗水面,都竖着浮在那里。
李太后见杜子溪虽脸颊都陷了下去,倒也精神奕奕,不由端起蓝釉景瓷的茶盏,稍闻了闻,笑道:&ldo;这茶不错!&rdo;
却一口不喝,杜子溪的眼眸深处似闪过一丝异样的神情,伸手拿过面前的茶盏,品了一口,然后放下,说:&ldo;今年第一茬的龙井,果然味道很好。&rdo;
李太后这才端起,轻轻啜了一口,笑赞道:&ldo;果然是顶尖的上品。&rdo;
杜子溪说了一句,便只作若无其事,看去兴致缺缺,并不与她寒暄。李太后放下茶盏,自说自话的奇道:&ldo;倒不似贡上来的那些。&rdo;
&ldo;上贡的茶树都是圈了有数的。这些是狮峰龙井,赶在夜里露芽的时候采的,前些日子我父亲遣人送进来,今儿还是第一次喝,可巧母后就有这个口福。&rdo;
杜子溪不过应个景儿,李太后却就等她这个话茬,此时长长一叹,道:&ldo;原来是杜阁老……你知道他最近为经宴上的奏疏吗?&rdo;
明如昼的灯火下,杜子溪仍是看着手中的狮峰龙井,沉默不语。
李太后声词恳切:&ldo;我的话皇上不听,你去劝劝皇帝,亲自将经宴重开了吧!&rdo;
灯火繁盛,孩童居住的殿阁,为了防止磕碰,连桌椅缘的乌木上都裹了素锦,所以怎么规制都显得微微凌乱,却也有着这宫里其他地方没有的温暖。
&ldo;想当初是母后一个劲儿拦着万岁,今儿怎么倒转起性子了?&rdo;
一片温暖中杜子溪像是一个纸折的人形,轻薄脆弱。
李太后心中微微一动,只作无奈地地看着她一笑,随即又轻轻叹了口气,露出忧容来说:&ldo;他是你丈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子溪,即便阁老是你父亲,但是出嫁从夫,他就是你的一片天了,你懂吗?&rdo;
杜子溪拿捏透了了李太后的心思,双眼猛地抬了起来,迸发出犀利的讥讽道:&ldo;母后这是在求我?&rdo;
&ldo;是的,我在求你。&rdo;李太后的眼睛微颤地眨了一下,重睑浓睫遮过沉潭的的颜色。
然后,径自起身去了。
窗外,夜色中隐约伴随更鼓传递着一丝又一丝的肃杀。
月牙微红,雾正浓。
待李太后走远了,杜子溪转眼对侧门锦帘,那帐帘上绣蝴蝶,下绣玉瓜,有道是&ldo;瓜瓞绵绵&rdo;,一派吉祥。她缓缓道:&ldo;父亲可听够了?&rdo;
宫婢上前打起了帘子,屋内一缕如豆的昏黄光线空荡荡飘出,杜江足迹蹒跚地走了出来,墨灰的便服被烛光拖出一道狭长的影,一折一折,像稀释的墨汁凌乱地洒开一块又一块,沿着青黑的砖石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