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底下干活的婆子都是灰衣服棕衣服,这说了等于没说。小妾犹自不平,“老爷,这贱婢一定是拿谎话诓您呢,该锁了她仔细拷打!”
王氏呸她,“大太太卧病,你倒成主子了。”
“老爷您看二太太……”
“住口。”姜驷满腹都是火,哪有心情安抚小妾。王氏丫鬟说的话他一听就信了七八分,因为捞上来的东西都是洪九娘的,再如何庶弟一房也不会和洪九娘扯上关系,定是贺氏的手脚了。杀人销赃,贺氏干得出来。
只是洪九娘又是怎么逃出去,去官府告状的呢?现在人又在哪里呢?
他决定去跟贺氏问个明白,转身走了。
倒把小妾弄得很没脸,狠狠瞪了王氏一眼,只好匆匆跟上。
王氏冷哼,“自己窝里反,倒来我这里吵闹。”厉声吩咐底下人,“最近没事别往前头跑,小心又被误当成贼偷,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有事出去走后门!”
下人们纷纷答应,各自上心。他们的院子本就在角落里,后面有个小门和外头街面连通的,平日里无事很少去前头碍大房的眼,这下更是不敢去了,全都走后门便是。王氏把跪着的丫鬟叫起来,当众说,“你虽然不谨慎,但到底受了委屈,进来,赏你两套衣服压压惊。”
于是满院子人艳羡地看着那丫鬟。他们主子手头紧,很少像大房奴才那样得赏赐,大家都道这是因祸得福呢。
却不知王氏和丫鬟进了屋,赏衣服事小,关起门嘀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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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氏在床上病歪歪躺着,面色蜡黄,怎么吃补品都补不回来。这两日她病得难受,连折腾郭姨娘的精神都没有了,自从挨了窝心脚吐了血之后,身病加心病,天天躺着起不来。
费嬷嬷伺候得倒是得力,但终究不如李嬷嬷让她贴心,只可惜李嬷嬷从南宅被半死不活抬回来,现下也卧床不起,能不能活下去都不好说。
桩桩件件的闹心事让贺氏夜不能寐,这日白天好容易眯了一会,姜驷突然青着脸闯进来,喝退众人,兜头把几样东西砸在她床上。
正是从井里捞上来的那些。
贺氏迷蒙中被惊醒,脑袋上被不知什么砸了一下,生疼,心悸不已定睛一看,是姜驷怒冲冲站在床边。
“你又来做什么?”贺氏病怏怏地问。对丈夫是心灰意冷了,几日不照面,照了面看样子又是要跟她发火。
姜驷指着鼻子问她,“这下你再如何抵赖?你既死活说不认识九娘,怎么她贴身的东西却在你的井里!快将她交出来,老爷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是真不论洪九娘死活的,只想赶紧见着心里有了底,好一心去摆平外头的官司。可这话听在贺氏耳朵里,却是他跟洪九娘感情深厚,连尸首都要亲眼见了才能甘休。
贺氏当即就冷笑,撑着力气把砸在身上的东西一样样全都扫落在地,“老爷这话问得好,我不认识她,她的东西何故在我家里?显是她故意陷害我,躲到不知哪里去了,白弄些东西出来糊弄。我辛辛苦苦服侍你这么多年,你不说替我申冤,反而一下子就认为是我藏奸,如此,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干脆死了罢了,如你所愿,请她回来当侍郎夫人。”
说着又忍不住哭起来。
她病得蓬头垢面,头不梳脸不洗,口里有几天未清理的浊气,本就不招人待见,姜驷一见她死不吐口,顿时更厌烦,“好,好,你嘴硬,有本事死也别承认。等让老爷我找到人回来,可别怪我不留情面,就算她死了我也要休了你,追她做诰命夫人!”
终于是把休字说出来了,贺氏百般委屈,又气又灰心,一张嘴又是一口血。姜驷也不管她,径自出去,叫人锁了她跟前所有的下人拷问,连外院当差的陪房之类全都一并锁了起来。
登时北宅震动。
姜蕙龄哭着去父亲跟前求情,叫给娘亲留点脸面,姜驷黑着脸把她骂回去,“跟你娘一个德行,浑不知事,只给我添乱!”这是还跟二女儿生着气,嫌她不答应嫁给赵主事的弟弟做填房。
郭姨娘躲在房里暗暗拍手称快。
姜芙龄还在朱仲书那边,听下人禀报了家里的事,说老爷为个外室跟太太闹起来了,神色淡淡地说:“长辈的事我不好插手,父亲母亲伉俪情深,一时别扭过后就好了。”是撒手不管的态度。
二太太王氏听见前头闹腾,只连连冷笑。
晚间丈夫姜驳归家,她就和姜驳诉说姜驷百日闯进来的委屈,“……这个家咱们是呆不下去了,平日里受受折辱都可,我能忍,也叫底下人忍着,可现在他们闹出这些惹人耻笑的事情,连带着咱们名声都跟着坏了。现在外头传扬什么你不知道么?家里简直都成了满城人的笑话。我娘家爹爹在家听见闲话,都气病了。”
姜驳自小在嫡母嫡兄的阴影里长大,是懦弱性子,闻言只是叹气,“我比你出门多,怎不知外头的闲话,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呢。”
王氏道:“没法子就想法子。咱们大人倒好说,孩子怎么办?眼看着芝儿满十四了,亲事却还没有个着落,本来我娘看好了一处人家,试探之后人家也有意动,可……你瞧那三丫头干出来的好事,自她那事出来,人家那头就冷了下来,再不提芝儿的事。你说,有那么个亲堂姐戳在前头,好人家谁敢娶咱们芝儿,都以为姜侍郎家出来的女孩一样不知廉耻呢。”
芝儿是她女儿,跟着大房女儿排下来叫了姜芝龄,族里行五,只比姜照小几个月。当年因为前后脚有孕,王氏和过世的何先柔一度关系不错。
“还有咱们的儿子炁哥儿,到现在还没正式进学,以后怎么好?当年大哥把自己儿子五六岁就送进好书院里去,轮到侄子却不管了,只让在族学里上,你是知道的,族学里现在哪有好先生,不过教认认字读读书,以后科举进业那是白扯,还不如带回我家让我爹教他呢。咱们家底薄,留不下什么给他,他自己要是再不出息,以后娶妻生子养家都是大问题。等咱们老了没了,难道只能在地下干看着儿子受苦吗?”
说得姜驳眼角也湿了。他自己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从小就被压着,现在依然是,官身没有,财产微薄,不靠着大房分过来的家用连养活下人都困难,又能怎么办。明知道不能长久靠着大房,但一旦离开让他拿什么度日?
默默半晌,唯有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