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元殿坐落在后宫与前朝之间,是除却皇兄居住的乾清殿外最大的宫殿。因着它特殊的地理位置,平日后宫女眷与前朝官员都甚少到此,只在大型庆典或者后宫女眷的册封礼才会在此摆下宴席。
我的轿辇沿着永巷漫长的青瓦路,途经御花园,一直到仪元殿前。因着是家宴,到场的大多是亲王和后宫女眷。大殿正位是皇上的宝座,左侧首则垂下珠帘,珠帘后设下太后的凤座。原本我应该坐在下首的首座,但因为我如今代掌后宫,所以皇兄恩赐将我的位置设在右侧首,同太后一般设下珠帘。
而在皇兄的右下首则依次坐着韩萱,成琬心,冉嫔和衿娘。而衿娘之后,则是坐着京中各府小姐,依着本家的品位高低两人一席列次坐着。在皇兄的左下首首位则是坐着韩萱的生父,当朝宰相韩朗。因先帝子息薄弱,加之先长子苏颖然谋逆被当场射杀,如今唯剩下我的四皇兄平阳王苏颖婴,五皇兄襄亲王苏颖博和九皇弟苏颖焕。而除却以上诸人外,出席的便只有平阳王妃、平阳王生母德义太妃和襄亲王妃。
我到时皇上太后未至,早有小太监在我轿辇的下首摆好小凳子,我的手搭在嫣儿的手背上,一双绣青凤五彩蜀锦鞋踏在小凳子上,稳稳当当地落至地上。银霓红细云锦广绫合欢曳地望仙裙的裙摆长长地铺在身后,绣青凤五彩蜀锦鞋踏在红色铺地绸缎上带动着耳边温凉的点翠石榴石耳坠一点一点轻敲着白泽的脖颈,裙摆末端的玉兔随着脚步的走动稍微有点颤动,如同真的在跳动一般。
自我踏进殿中,众人皆已起身目视我一路走上白玉纹龙阶梯,直至坐于珠帘之后,便都跪下向我行大礼,山呼千岁。
我微抬凤眼,跳动眼角胭脂染就的长弧,扫过一眼下首的众人,然后一抬手,示意众人起身坐下。
“皇上驾到——,太后驾到——”
未曾晃过神时,外头便有太监高呼。我连忙将手搭在嫣儿的手背上挟持着起身,待皇上太后行至殿前时,与众人一起跪下山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兄扶持着母后,一路走上玉阶,将母后送到左侧首的凤座后,方回到正位宝座上坐下,抬手示意众人起身。
龙凤聚首,宴席方算正式开始。
舞姬们从侧门鱼贯而入,踏着舞步行至正殿中央,踏着大殿两侧弹琴奏乐的宫人的声调跳起合宫欢舞。四方伺候的宫人不断地往宴客的酒杯里斟满酒。舞姬们一曲舞罢又重新换了队形再舞一曲,交错之间又舞到宴席边上劝酒。
斟满一杯,仰头顺着喉道滑下去,火辣辣地烧进胃里,随之再斟满。
觥筹交错之间,我透过珠帘看到下首的宴席间,成琬心穿着一身艳粉穿金丝绣百蝶锦衣,腰间系了青琉璃白玉炔缀金花腰佩,发间插着一支五尾凤凰钗,眉眼间的线条画得细长妖媚,又铺了一层金粉,显得招摇矜贵。而冉嫔许渊液的装束不算出众,但也极尽奢华之态,光是耳垂上坠着的金镶叶耳坠上足量的金银加之垂下的东珠,便价值千两。难得面圣的日子,大多都穷尽心思装饰出旖旎千娇之态以求圣上青眼。
莫说后宫妃嫔了,但是今日****进宫参宴的贵家小姐们,浑身上下基本把各府的所有身家都戴在身上,手上拿着酒杯迎上唇际,待酒杯遮住半边脸时一个千娇百媚的眼神便飞了过来。有几个胆大的更是直接盯着上座看。而几个尾席的小姐许是觉得自己门楣低不敢奢求皇恩,娇羞地偷偷瞄几眼对面席间的亲王。
殿中弥漫着暧昧的气息,杂在龙涎香里,混着手中的玉潭酒,混混地醉倒殿内人。
嫣儿往我的青玉酒尊里再斟满酒。
我双手端起,向皇上太后的方向行了个虚礼,复而用婉转的声音贺道:“转缺霜输上转迟,好风偏似送佳期。愿我大央国日日月月年年皆有好风送佳期。请皇兄母后满饮此杯。”
皇上笑罢,斟满酒举向我以示同饮,然后仰头将杯中酒送入咽喉。
许渊液见皇上欢欣,赶紧端了她桌上的葡萄朝着上座行礼,用酥得我骨头发软的声音说;“臣妾特意为皇上择了一盘蔬果,最是解酒香甜不过了,还请皇上不要嫌弃为好。”
皇上也不多言,只抬手示意身边的康福去端到上座来,摘了一颗入口,赞道:“果真酸甜有致,极是爽口,冉嫔有心了。”说罢又招手唤康福到身侧道;“朕瞧着丞相刚刚饮了不少酒,冉嫔择选的瓜果最是解酒,你替朕分一半给丞相试试。”
康福闻身福了一礼,便从旁边的小太监手上接过剪子将葡萄的枝干一剪为二,端了一半到韩朗的案上。
韩朗也赶紧起身走到玉阶之前跪下谢恩。
“丞相无须多礼,莫论你乃皇上之肱骨,便论韩姑娘不日将入宫为后,这般亲家情分便无需这般虚礼。”太后的声音隔着珠帘传了出来,虽是沧桑,却也硬朗有力,说得韩朗面色上掩不住的喜悦。
我隔着珠帘冷眼瞧着,冉嫔的脸上早已苍白如纸,手上的绢布揉得不像样,眼里尽是恨恨之色。而位于下首首座的韩萱则面色如潮,从耳根便红得半点遮掩不住小女子的娇羞之态。
仪元殿中央的舞姬早已接连舞完三曲,身躯款款地分散开坐到左下首男宾的宴席上劝酒,媚眼飞流,娇俏欲滴之态尽显。
满殿之中,除却我与太后之外,女子的心思皆在上座皇上或者男宾宴席上。尾席的秀女们盼望一朝被皇上或者太后选中,入宫为妃免受选秀忐忑之苦,再不然现场指给哪位王爷为正妃或者侧妃,亦是风光雅事。而歌姬入后宫为妃为数不多,难得今日众多男宾,如若被哪位王爷要去当个侍妾,也可摆脱宫奴身份,飞上枝头变凤凰。
我斟满一杯饮下,复又斟满,再饮,连连饮了五杯方止。说不清是在跟天上的圆月置气,还是在跟殿内旖旎合欢,暧昧奢华的气氛置气,又或许是跟那些只一心一意贴在男人身上的女人置气。反正心口闷闷的,说不上来的难受。
因喝了许多杯,玉潭酒的后劲汹涌上心头,闷闷地憋得整张脸印满了酒醉的潮红,一股热气从胃里涌上心头,直逼咽喉。我赶紧用手绢捂住嘴鼻,硬生生将欲喷薄而出的酒气压制下去。
我憋得脸上发烫,一直蔓延到耳根都如火一般烧,抚着胸口连连压制了许久方将咽喉心口的暗流汹涌压制了下去。我将手搭在嫣儿手上,由着她扶持着起身,朝着皇上的方向福了一下,道:“臣妹不胜酒力,想出去透透气。”
皇兄看着我,眼里的关怀似要溢了出来,语气温柔地对我说:“没事吧?让人宣太医来解解酒吧。”
我心头一暖,再福了一下,道:“无碍,不过是一时酒气上来了,歇息一番便无碍。”
皇兄闻言脸上方有了些安心的神色,点头表示许了。
我便再福了一下,带着嫣儿和锦兰从侧门走了出去。
中秋,月不仅如寻常十五一般圆润,连月光也充盈不少,满满地铺在院子里,如若点了几十盏宫灯。因着家宴的缘故,宫中各殿皆高悬红灯笼,上头绣着一轮圆月,月的边沿用白墨写着与中秋相关联的诗句,盏盏不相同。如今点了起来,连往日阴鸷诡异的冷宫也明亮如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