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放着的菊花早已开放。一面黄色一面暗红的花瓣向着花蕊的方向卷曲,紧密地层层包裹着明黄色的花蕊,而外沿的花瓣则肆意洒脱地向各个方向垂下,如若一条睡龙肆意威严地卧倒在雪中,正是菊花中的名品紫龙卧雪。月前花房新培育出来的花种,不过几盆,送了一盆给太后观赏,一盆送至晨曦宫,一盆安置到皇上的乾清宫,剩余的皆在仪元殿外摆着。
如今开得正好,又趁着红烛高照,颜色越发显得艳丽高贵,连牡丹也逊色几分。
而月前花房送来的几盆里头,我最为钟爱的便是羞女。花蕊周边的花瓣呈淡黄色,向着花蕊的方向卷着,如同女子的面容般姣好。而外沿的花瓣则为粉红色,向着下方垂下,如同女子的长裙。因着它花型如同娇羞女子,故而取之曰羞女。
我索性坐到走廊长椅上,卸去手上的护甲,柔柔地抚摸着羞女的花瓣。
远离了热闹的所在,突然这般安静下来,笙歌妙舞都隔绝在身后,仿佛一切都与我无关,心里却突然空落落地疼起来。我抬头看着天上的圆月,大抵年年都是这样圆润明亮,只是从前参加中秋家宴总觉得热闹得很,又能逗着父皇给我包礼物。后来在翠竹山庄,一直都是和纳兰默一起过的。如今,坐在上座的人早已不是父皇,而纳兰默也与我阴阳两隔,这轮明月,今年也只能我一个人对影相看了。
思绪飞到婵娟上时,嫣儿已经端了醒酒汤与我。我皱着眉一口饮下,又含了蜜饯在嘴,方觉得玉潭酒的酒劲慢慢从我身上消去。
“主子如若身子不爽便晚些再回席吧。”
我无力回复嫣儿的话,只是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罢。到底秋色萧索太过,心中的愁闷总是积攒难消。
嫣儿见我脸上愁绪未散,心下明了,回头一扬手示意其余的宫人后退几步,方出言劝慰我道;“故人已逝,主子千万保重自身,莫让纳兰公子九泉之下因牵挂主子而难眠。”
我听闻“纳兰公子”几个字,心中的愁绪突然涌了上来,哽在咽喉里如同棉花一般让我如同窒息,眼中是千般万般地想哭个痛快,但却压抑着,只余一行清泪弄湿了妆容。“他如何会牵挂于我,怕是心中对我怨恨不安才是。”
嫣儿听我话中尽是悲凉之意,面上一惊,开口劝道;“主子若是这样说便是置公子与您的三年情分于不顾。纵然奴婢不是自幼跟在主子身边的,但当年主子与公子的情意奴婢是一丝半点都看在眼里的。虽不知后来公子为何会与逆贼私通款曲,但主子待公子的情意如若有半分虚假,奴婢是万万不肯信的。”
我见她这般激动,只好讲她的手捧在我的手上以作安慰。
她见我稍缓情绪,方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其实公子是何等人主子是清楚的,以公子常年扶助贫幼隐居山野的性情,难道当年之事主子便没有半点怀疑之心吗?”
“我如何不曾怀疑过。只是当日之事苦于没有半点证据,否则即便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也千难万险都要为他平反。”
嫣儿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看到有人影接近便止住了。
仪元殿内跑出一个小宫女,一路跌跌撞撞没有半点宫规礼仪。
我刚想出言训斥,却见小宫女跑到我面前伏倒在地跪着,口中火急火燎地对我说:“公主不好了,成昭仪突然小产,现在仪元殿乱作一团。”
我赫然一惊,从长椅上站了起来,喝到:“胡言乱语什么。成昭仪何时有的身孕,怎可能会流产?”
小宫女被我突然暴跳如雷的语气惊得浑身颤抖,颤巍巍地回道:“回公主的话,成昭仪才一个多月的身孕,太医还未来得及上报。刚刚席间昭仪娘娘突然小腹疼痛,宫人一看已经流了好些血。太医诊断说昭仪娘娘是误食了红花才导致流产,现在仪元殿乱成一团,皇上命奴婢来召公主回去。”
我听罢也顾不上整顿妆容,便火急火燎地携着宫人往仪元殿赶。
到时成昭仪已经被移到侧殿,太医堆在门口讨论方***人们端着一盆盆热水进去,换成了血水出来。
我赶不及进殿,抓住一个太医就问:“成昭仪现在怎么样了?”
许太医原是急得不像样,被我突然一抓慌得赶紧向我行礼回话:“回公主的话,血已经止住了,但是孩子是保不住了。”
我心下一垮,恍若失魂地放开许太医,用飘荡荡地声音说道:“本宫知道了,有劳太医费心照料成昭仪。”说罢,我也顾不上听太医说什么,便急匆匆地踏进仪元殿。
殿内远比侧殿要安静许多,此时歌舞已经撤去了,殿中静得出奇,众人都端坐在各自的位置上,脸色凝重。
我不急不慢走到玉阶前,看到冉嫔的脸上有几分得意之色,不忍去看,便移开眼睛。而韩萱的脸色有些苍白,看着我的眼神里有几许担忧和不安之色,我也便朝她轻点下头,示意她安心。完毕之后,便朝着上座行礼道;“参见皇兄,参见母后。”
皇上的眉毛早已皱成川字,抬手示意我起身入座。待到我坐到珠帘之后,皇上方开口问我道;“你见过成昭仪了?”
“未曾见到,进来时问了下太医。请皇上节哀,到底成昭仪还年轻,孩子还会有的。”
我话中本意是想劝慰皇上,却听得下首传来一声尖锐嘲讽之声;“到底还是温华公主看得开,连皇嗣夭折都能说得如此坦然。也难怪,连心上人都能出卖,更何况一个不相干的孩子。”
我心中怒火早已燃起,但是面上又不好发作,只好剜了冉嫔一眼,道:“幼子无辜,但事情既已发生,自然是劝慰生者为上。何况这红花到底从何而来,为什么会进到成昭仪的饮食里,此事疑点重重。冉嫔不思量着查明真相,倒有心揪着本宫当日为皇上密探逆贼之事不放,到底是何居心。”
冉嫔还想着发作,却听得上座皇上喝到:“冉嫔以下犯上,目无尊卑,妄议公主,罚俸三个月。”
“皇帝到底还是太仁慈了些。冉嫔今日殿前失仪,不宜侍奉君上,罚禁足一月,再挑个熟悉宫规的嬷嬷去好好教导冉嫔规矩。”
一语罢,冉嫔脸上的得意瞬间消散,变成满面怨恨之色,几欲哭出来,但听闻太后怒其殿前失仪,便只好硬生生憋了回去。
“此事还是皇妹说得在理,其中蹊跷颇多,康福,命人去搜查各宫。朕倒要看看谁敢伤害朕的皇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