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中落花满地,踏上去轻软无声。舒卷的树影临风招摇,花色清明,晨露微泫,云影缓缓漫过天际。
腹部日益隆起,我的行动也愈发不便,只得终日半卧于榻上,不敢妄动。
凉风乍起,纱衣轻拂我的手腕,苏软如梦。一卷书未看完,便有内侍匆匆来报:&ldo;昭仪,王皇后近来郁郁寡欢,她的母亲柳氏方才进宫来互相慰劝。&rdo;
&ldo;哦?&rdo;我并未放下手中的书卷,垂首细想片刻,唇角缓缓勾起冷淡的笑意,不由自主地攥紧了书页的一角,轻声说道,&ldo;你立即取十匹锦帛去给正宫门监,而后……&rdo;
&ldo;是!&rdo;那内侍跪地听完我的吩咐,便领命飞也似的去了。
我仍懒散地躺着,用过午膳,小憩片刻,再睁眼,已是暮色四合。皓月空明,银白辉华,古木清寂,投落在斑驳的宫墙上,淡如水墨。
夜色如此美妙,我轻笑起来,着了一身碧纱轻袍,亲自挑了一盏琉璃灯,施施然向大殿走去。
&ldo;臣妾参见陛下。&rdo;我闲散得如同远游归来,淡瞥一眼李治阴翳的面容,我故做不觉,只笑逐颜开地放下灯盏,施礼叩拜。
李治赶忙上前搀住我:&ldo;不必多礼。媚娘,你如今已有身孕,行动不便,该在宫中好生休养才是,怎会来此?&rdo;
我含笑的唇轻轻一抿:&ldo;陛下,臣妾听闻今日宫中发生一件大事,心中不安,故而来此……&rdo;
&ldo;唉……你,你已知晓了?今日朕入大殿,正走进宫门,那宫监便呈上一张明黄的纸缄来。纸上写着时辰八字,又有一支绣花针刺在那纸上。&rdo;李治扶我在榻上坐下,他蹙着双眉,抑郁的面容就如同枯萎的花叶,没了勃勃生气,&ldo;再一看那八字,正是朕自己的生年月日,当下心中便觉纳闷,查问那门监,他说方才柳氏探视皇后后出宫,经过宫门上车之时,柳氏的衣襟里便落下这纸缄。&rdo;
我接过纸缄一看,面上更是惊惶:&ldo;啊!陛下!这是邪教厌胜,迷人魂魄的法子,是何人将陛下的生辰写在上面?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莫非此人是想取了陛下的性命么?&rdo;说着,我手腕一扬,那纸缄便飞扬起来,落入一旁的香炉之中,焚为灰烬。
&ldo;朕以为皇后或心有怨恨,却绝不会做出jian妄之事,如今看来,朕亦是心软了。&rdo;李治脸色青白难辨,令人琢磨不透,他的语调却是平淡非常,&ldo;朕已传谕给正宫门监,自此以后,不许柳氏进宫,凡有出入正宫的,须在身上细细地搜查,且也下了旨意,将王皇后的舅舅贬去四川当刺史,看她以后还如何造次!&rdo;
银灰香炉内,薄凉的香气散在空中,暗转悄移,悠然自得。
我不发一语,只是安静地靠在李治怀中,安抚地轻拍着他的手背,不再妄语。
为帝王者,后宫的嫔妃与他人苟合恐怕也比不上有人下厌胜诅咒他来得严重。厌胜,对于普通人,只是蒙蔽了一个人的眼睛,而对于有权者,尤其是帝王,则是蒙蔽了权术之眼。我却从不信这厌胜,若它果真灵验,那古往今来所有的爱恨情仇、宫廷政变,都可由巫婆神汉来包办,只消一缄诅咒之词便可奏效,史官紧随其后记录便是,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我早已知晓后宫斗争的每一步都是与外廷紧密相连,李治此次禁止王皇后的母亲入宫,又贬责了她的舅舅,厌胜之事虽没能彻底将王皇后铲除,但却将她与外廷的联系彻底斩断,她再也没有任何后援可以依靠。
心中,一个隐秘的计划再次而生,恍惚成形。我将脸埋入李治怀中,唇角缓缓勾起一个的弧度。
&ldo;媚娘,今夜在此陪着我好么?&rdo;李治浑然不知我此刻心中所想,只是眷恋地拥着我,温柔地呢喃道。
&ldo;恩……&rdo;我反手搂住李治,嘴中轻应着,目光却早已投向窗外。
宫檐上挂着一盏素纸灯笼,颤悠着随风晃动,明暗那辩,仿佛那光随时可能熄灭。
夜雾浮动,晚风虽暖,秋意却薄凉。
庭院清寂,秋阳之下的青砖如覆微霜,只听见茶水微沸的轻响与棋落于盘中的脆声。
我低头望着一人的残局,悠然长叹,如今这看似平静安逸的生活下,却有着不可见的暗流汹涌。
李治坚持废后,长孙无忌固执不从,君臣矛盾越演越烈,已是尽人皆知。意气风发的年轻天子,权倾朝野的托孤重臣,君臣对决,已如箭在弦上,势不可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