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令裴行俭前几日也上表,公然反对废后一事,李治一旨便将他贬黜到西域边陲,为西州都督府长史。这是李治再次不经中书门下不经长孙无忌之手,而直接下旨任免官吏。
昨日,与长孙无忌荣枯与共的韩瑗也上疏,疏中引经据典,援引妲以倾覆殷商,褒姒毁灭周室为例,直斥我必为亡国祸水,不堪为后。中书令来济也上表声援,引申汉成帝以出身微贱的赵飞燕为后,如何使得皇统亡绝,社稷倾沦等等……立后之事已遭多名朝中大员反对,且他们多出生士族,无论家世背景,在朝中,皆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虽说我近来也招揽了一些朝臣,但都是一些中下层官吏,难担大任,只此一端,高下立见,胜负已判。
如今七名宰相除了李勣尚未正式表态之外,其他几人,无一持赞成态度,激烈反对的倒是大有人在。
我仰首望天,天气沉闷得令人窒息,那种大变将临的疑惧与不安,隐隐笼罩在我心头。
我兀自沉吟,林锦已领了李勣进院来,李勣上前施礼:&ldo;李勣见过昭仪。&rdo;
&ldo;不知司空已到,我怠慢了,请坐。&rdo;我心神恍惚,这才回过神来。
&ldo;昭仪言重了。&rdo;李勣端坐,他望着石桌上的残局,&ldo;我只知昭仪是御马好手,却不知对棋弈也有研究。&ldo;
&ldo;呵,司空过奖了,我不过是闲来无事,聊以自娱而已。&rdo;我微微一笑,一指残局,&ldo;不知司空是否愿与我手谈一局?&rdo;
&ldo;荣幸之至。&rdo;李勣静默片刻,而后他的声音如古井止水,静静响起,&ldo;昭仪黑子,请先。&rdo;
我亦不谦让,微一颔首,轻拈起一枚黑子,纵横棋盘上唯一的孤子,正落天元。
李勣抬手落下一枚白子,轻叹:&ldo;落子棋盘,着眼天下。&rdo;
我从容再下一黑子:&ldo;厮杀棋阵,争锋庙堂。司空可知以棋弈人?&rdo;
啪的一子落下,李勣讪道:&ldo;对弈,消遣而已,以棋弈人大可不必。&rdo;
我暂不言语,只是专心对弈。
庭中满是桂树,桂花洁白如云,开得满树亮灿,铺天盖地,清香如潮,浓浓露华,将人淹没。
秋风凉薄,我却一身冷汗,背后纱衣险被浸透。
棋盘之上白子已占有一角,且旁据中央,将尚未成型的黑子紧紧迫住,却也不能更进一步,只是若照此稳实的应战,获胜的必定是白子。
&ldo;世人共分三种,第一种人,命若浮萍,不由自己,随波逐流,可有可无;第二种人虽有选择,却也只是棋子,若穷困之子,不可回头。&rdo;李勣轻抚长须,轻轻落下一子,&ldo;剩下的一种人,可谓凤毛麟角,他们是最高明的弈者,以他人为棋子,完成自己的棋局。&rdo;
&ldo;善弈者谋局,不善弈者谋子。&rdo;我暗暗攥紧了衣袂,片刻后松开,若无其事地落下一子于中央,&ldo;善谋局者,一子失着,全盘仍可弥补;而谋子者,却常常顾此失彼,一着不慎,全盘皆输。&rdo;
李勣见我落下那一子,双眉微锁,神情依然轻松:&ldo;《孙予兵法&iddot;势篇》中说,&lso;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rso;却不知如何谋势?&rdo;
&ldo;谋势,重在造势。&rdo;我微眯眼,毅然再下一子。棋手对弈时,最危险的并非处于下风,而是完全猜不透对方的棋路。而李勣,便是如此一个危险的对手,&ldo;使敌既不测我之虚实,足丧其胆,使其恐慌,迫其失误,这就是造势。挟漂石激流之疾,一击而成,势如破竹,这便是真正的谋势。&rdo;
一旁的茶水再次滚沸,我亦凝神静气,下子毫不手软,一子快过一子。
李勣以手指轻点棋盘边缘,唇边犹带着淡淡的笑意:&ldo;呵……昭仪天资过人,棋力远胜于我。&rdo;
&ldo;恩?&rdo;我先是一惊,定睛看去,黑子果已成破竹之势,搅得白子溃不成军。
&ldo;昭仪此局已是将胜之局,但你胜得并不明智。此乃险中求胜之法,稍有不慎,满盘皆输。若能退一步,亦可全身而退。&rdo;片刻的寂静后,李勣才又说道,&ldo;棋局是弈者的魂,永不休止。棋境即是心境,昭仪心不静,才会步步紧逼,险中求胜,即胜了,亦非完胜,而是胜得惨淡。技高德寡,亦是人生一大憾。&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