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锦辉阁前有一棵丈余高的枇杷树,严冬时节,枝头还挂着橙黄的枇杷果,家仆们围在树下,个个张开双臂、伸长脑袋,望着骑在树杈上的小身影,嘴里嚷嚷着什么。
云学林抬头往树上望去,霎时惊得三魂七魄都要散了。
只见树枝上骑跨着一个小人儿,身穿鹅黄夹袄,下着绿色襦裙,外罩一件红色斗篷,头顶双丫髻,一张小脸儿白的和兜帽上的绒毛一个颜色。
正是云太傅的独生女,云筝。
“筝儿!”云学林张着手臂急走到树下。
七岁的云筝睁着一双乌溜溜的杏眼,瞪着云学林,嘴巴一扁,泪珠儿滚出眼眶:“呜呜——爹爹说话不算话!爹爹是大骗子!”
“筝儿,是爹爹不好。”云学林面有愧色,“你怎么爬到树上去了,快下来。”
“不下去!生辰都过去两日了爹爹才回来!”云筝小腿一蹬,一巴掌拍向树枝,枝头积雪扑簌簌落下,院中众人顿时齐齐惊呼。
云筝感到手掌一阵火辣辣的疼,于是哭得更起劲儿了。
其实在大启,如云筝这般大的孩子是不兴过生辰的,只不过因其母早逝,每年到这一日,云太傅想起发妻,难免伤怀,故此多会留在家中陪云筝用饭,还会送些新奇的小玩意哄她高兴,渐渐地,便成了一种惯例。如今被爱女指责,可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然而,云太傅哄女儿的经验颇为老到,处理这种情况的关键在于,不能让女儿盯着自己的错处,要声东击西,转移焦点。
“筝儿,你不是常说没人陪你玩儿吗?”云学林抬手,将身后的少年带至身旁,“你看,这是你宗家哥哥,你先下来,和哥哥一起玩儿,好不好?”
云筝扁着嘴收声,乌溜溜葡萄似的眼珠望向树下的少年。
少年此刻恰好抬起头来,露出斗笠下那张瘦削的脸。他的肤色很白,颧骨处有一条细长的血痕,已经结了痂。鼻梁高挺,嘴唇没什么血色。木着一张脸,看上去活像一具行尸。
云筝眨巴了一下眼睛,发现少年已收回了视线,仿佛根本不屑理她,于是嘴巴一撅又开始干嚎。
“不好不好!”伸出小胖手,摇摇一指宗不器,“哪里来的丑八怪!我才不叫他哥哥!”
骂完似还不解气,顺手揪下长在近旁的一个枇杷果,照着树下少年直直砸了过去,娇声斥道:“爹爹是因为他才不回家的吗?”
宗不器的斗笠被砸落在地,蓦地抬头,薄唇紧紧抿着,面庞虽稚嫩,一双琥珀色的眼瞳却如寒潭般清冽,直直盯着云筝,嘶声厉喝:“谁要做你哥哥!”说完一把捡起地上的斗笠,转身离开。
少年身量颀长瘦弱,这么冷的天,他似乎只穿了一身布夹衣,露在外面的两只手冻得通红。后脖颈靠近发根之处,有一大片红紫交错、溃烂斑驳的伤,像是被火燎的,连近旁的头发都被燎掉了一片。
他走得并不急,步子却踏得很实,地上的积雪被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夕阳将他的身影在地上拖长,显出几分孤绝狠厉的意味。
云筝望着宗不器的后颈,小嘴微张,愣愣的忘了说话。
她是云太傅的掌上明珠,虽然爹爹常常忙得顾不上陪她,但对她的起居生活却是事事留意,府中众人也无不上心,便是平日被花刺扎到手指,她都要嚷半天,何曾在人身上见过如此可怖的伤口,那该多疼呀!
云学林最先回过神来。
先命福叔带几个家仆去追宗不器,转而抬头皱眉轻斥:“云筝!”
云筝抱着树枝,气焰骤然落了下去,莫名感到一丝羞愧,被爹爹斥责了也不哭,嘟着嘴巴,慢慢垂下了头。
云学林让人去给宗不器收拾住的地方,又让栖香把云筝带回了锦辉阁,好说歹说,终于哄得这位小魔星消了气。
月上中天了,宗不器还没有回来。
云学林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云筝像条小尾巴一样,亦步亦趋地跟他在身后,不时抬头觑一眼他的神色。
云学林忽地顿住脚,转过身瞥了她一眼,云筝立刻将两手背在身后,乖乖站好。
他心下有些好笑,面上却一片严肃,抱起她坐回书桌后的椅子上,板着脸训道:“蛮蛮,你今日做得太过分了。就算再跟爹爹生气,也不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云筝嘟着嘴巴,没有说话。
“再有,你因爹爹迁怒宗家哥哥,不问青红皂白就拿枇杷砸人家,该不该跟哥哥道歉?”
云筝一面感觉理亏,一面又不想让人看出自己愧疚,亮晶晶的眼珠滴溜溜乱转,小手揪着云太傅的胡须问:“爹爹……他是不是不回来了?”
话音刚落,福叔在书房外敲门:“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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