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歹算是出宫了,尽管眼前这境况也是够糟的,龙白月自我解嘲着心想。与内侍太监接洽的人,已出现一口蛮语的燕人,她冷眼觑视着那些高大魁梧的士兵,猜测再过不久,她们也许就要被送入燕营。
第二批贡品数量庞大,因此看守的人也特别多。龙白月瞧瞧一脸严肃的太监和他们的禁军爪牙,心知很难脱身,不禁暗暗叫糟。这时她身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叫,一名红衣女伎抱住另一名面色惨白的女子哭喊着:“姐姐……”
龙白月慌忙凑上去问道:“出什么事了?”
“吞金,我姐姐她吞金了。”那红衣女伎仓皇回答,惊疑的看着龙白月将手掏进她姐姐口中抠挖,引那女子剧烈呕吐起来,须臾真直着脖子吐出半块金子。
“真是,宫里搜刮那么久,你们怎么还有金子啊?”龙白月接过红衣女伎感激递来的手帕,擦擦手,训斥道,“别随便寻死。”
“哼,你说得倒轻巧,”获救的白衣女伎虚弱张眼,不屈的脸上尽嫌龙白月多事,“你以为我们被送进燕贼军营,能有什么下场?一样是死,还不如现在死得干净。”
龙白月一怔,摸摸脸恍然道:“糟糕,转了一圈,又活回去了……”
“以前没在教坊见过你,以你的姿色,是拿来凑数的吧?”白衣女伎傲然别开眼,鄙夷道,“看打扮你只是一般宫女,自然不知道我们的愁苦……”
“姐姐……”红衣女伎有点窘迫,毕竟人家是救命恩人,怎好如此以怨报德。
龙白月可见不惯她们芍药带雨的模样,生起气来——宫妓了不起啊,她从前好赖是花魁,论姿色才不输她们!于是龙白月也仰起自己肿胀的大花脸,愤然道:“我怎不知?你若是连求死的决心都有了,为什么不试着逃走?”
“怎么逃?”白衣女伎压低嗓子怒道,暗暗环视周遭,“你没看见禁军手里都是兵刃?”
“兵刃又算什么,逃不出去,最多死在刀下,我们有成百上千人,他们只有百来人,大家齐心协力,至少能逃走一大半。”龙白月轻声反驳她。
那白衣女伎一愣,半晌之后回答道:“你还不明白么,之所以能被他们挟持住,是因为谁都不愿意冒险去做那死在刀下的人。”
龙白月道:“我看众人都哭得哀戚,想来大家都该知道,做敌军营妓的下场。你们只是缺少带头的人——我愿意带这个头,你们能响应否?”
红衣女伎颤抖起来,摇摇自己的姐姐:“姐姐,以我们的本事,此举可行。”
白衣女伎略一沉吟,执起龙白月的手,应允的语气里有一丝赧然:“姐姐虽然貌不惊人,可胆识令人感佩,妹妹早已视死如归,今天便随姐姐拼了,若能救得几个姐妹,也算死得其所。”
“得得得,别讲场面话,”龙白月愤怒——她怎么貌不惊人了?还直接认她做姐姐,要死了,“这里的人你比较熟,和大家通好气,觑准时机我们就冲出去。”
白衣女伎点点头,果然下去布置。她似乎在宫中教坊颇有地位,只见她略略举目四顾,立刻便有几名女伎悄然向她靠拢。她部署一番,女伎们心领神会的点头退下后,又转而去跟其他女伎交头接耳。白衣女伎这时方对龙白月说:“成了,一刻钟后,随时听姐姐下令。”
“恩,”龙白月点点头,自信笑道,“到时候我一声令下,大家四散逃跑,只要冲出一道缺口,官兵们断然拦不住的。”
白衣女伎但笑不语。她们自幼长在宫中,身怀绝技,却从没有其他想法,眼前这女子真是奇特——一旦龙白月给她们指出明路,她们比她更有把握,断然叫她大吃一惊。
一刻钟后,龙白月与白衣女伎对视一眼,乘着禁军交班的时候,齐声一喝,白衣女伎站起身来高呼:“听朋头令,飞花逐月——”
红衣女伎一笑扬袖,一根红色绳索倏地飞出,牢牢缠住不远处的屋脊鸱吻。她原是宫中绳妓,专会踏索弄巧,此刻更是将绳子一抛一扯,人便轻盈盈飞上屋檐。
其他女伎则是宫中习“小打”,即表演驴球的伎人,她们不但能歌善舞,且善骑射,能挽硬弓,这些都是龙白月不知道的。
白衣女伎正是她们打驴球时的头领——专门负责接球击入门洞的“朋头”。此刻她指挥众人,按阵法四散逃开。女伎们霎时间如飞花一般穿梭,令人眼花缭乱,几名手脚伶俐的女伎抢下校场边的旗杆,合力踩断了抛给白衣女伎。
这时红衣女伎在屋檐上唤了一声:“姐姐仔细。”
话音未落,她便踢下一块瓦片,檐下一女立刻将瓦片接住,抛给白衣女伎,就见她一挥旗杆,瓦片应声击出,电光火石间袭上一名燕兵的门面,一举将之击倒。
欢呼声中,更多歌舞伎乘乱四散逃跑,看守禁军一时措手不及,被她们冲出包围。内侍太监急忙大叫:“反了反了,快给我抓起来!”
女伎们配合默契,瞬间就用瓦片将不多的几名燕兵打倒,可脱离燕兵监视的禁军哪敢违命,当下抽出腰刀,要抓住几名带头起事的女伎。
女伎们穿着打扮都差不多,各个天仙似的,阵形稍微一换,便让人眼花缭乱。龙白月傻乎乎的站在中间,觉得自己挺多余的,嘿,她还是别瞎指挥,赶紧乘乱逃吧。
混乱已将禁军源源不断的引来,龙白月才冲出包围不久,便发现又有人马包抄上来。她心中恨道:明明没有几个燕军,尽是自己人为虎作伥,大男人只会忙着抓女子去进贡,实在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