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说,等以后,一定要带太子回北国看看,骑着骏马回去。太子怔怔看那骏马飞驰,阿宝又说,虽饰以金镳,飨以谷粮,愈思长林,而志在千里丰草。
太子似乎听不懂。
太子拖着大鼻涕,依旧傻笑着。
那天,傻太子笑的很开心。那也是阿宝少年时光里,最开怀的一天。
可是皇叔司马道子很生气。
道子重责太仆,让太仆当着太子的面,把这些逃逸出厩的骏马变成了一块块马肉。
太子还在傻笑,阿宝却再也笑不出来。
阿宝不再勤谨着天天去宫里点卯了,一年中,他有半年多的时间游荡在宫外。
建康城的繁华闹市中,阿宝学会了喝酒和博戏。
酒可真是个好东西啊。
少年六百石的年俸,在建康城三百多家花楼酒垆之间很快花个底掉。
阿宝后来连下酒菜也用不着许多,几粒黄豆,够伴一夜的酒。
几粒豆子,足以让他醉了。
他一醉,挥挥手,座下的蒲团就变成了飞马,随手也能薅过来一只船桨;桨也飞,马也飞,天上星,阿宝伸手就能捉到。
酒可以让阿宝觉得,自己牛逼的很。
至于赌,那是消遣。阿宝年岁尚幼,看了许多大人物的书,阿宝代入进去,以为自己也是个大人物的模子——可他上不了大人物的牌桌,只能在市井的牌桌上疯狂喊叫、一掷千金。
阿宝渴望大赌,不在意小赌。生如无华枯草,宦海非乐,小赌为娱——阿宝本不爱博戏。
阿宝爱的仿佛只有个酒,可这酒,也是个惹事的东西。
酒,让阿宝误生了几分英雄好汉的劲头。
阿宝酒德卑下,他饮得多时,必要泼天般去呐喊,邻座往往多有侧目,至有出言嘲笑折辱他的权贵子侄。
阿宝爱在名楼大垆里寻欢,建康这地界,高门公子不少,又多是爱惹事和不怕事的。
富贵人家的公子爷打架,多是恃强凌弱,仗着人多的声势——一般小民不敢去龃龉,同辈们盘盘道,也打不起大架。
阿宝却不同,他喝多了往往惹事,干仗时一言不合,又往往以死相拼。
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阿宝虽年幼,戾气却异了常,他好勇斗狠,打死架来命都不要:
他不是酒后脑子一热的事情。谁惹了他,他酒醒后也不饶过;谁教阿宝盯上了,只有个不死不休,除非跪下来喊他一声爷。
阿宝心中极其阴暗,他喜欢让别人跪下,喜欢让别人称他作爷。
阿宝的二叔是实权武将,在隔壁大州里拥兵二十万,因此他虽无怙恃,京中碍着他二叔的脸,也没人敢跟他当真计较。更兼他才十六岁,小小的年纪,便在一帮高门恶少之中耍起来混不吝的名头,阿宝真是个天生的恶棍。
他就是闲的,他没事也要搞些事情出来。到后来,和酒就没什么关系了,他开始专门去踅摸那些名望大族的子侄去干架,就为了一个混不吝的名头。
阿宝常怀念自己的父亲。他父亲的名字,在大晋,却提也提不得。他记得父亲也曾是个将军,去北边和胡虏打过许多次的大仗,他如今羡慕且敬佩父亲那样的纠纠武将。
他的父亲,是建康京城中,是天子六军里,是东军、西军乃至历阳军、北府兵,是大晋朝每一个武夫提起来都会感到兴奋与恐怖的人物;京中许多人都曾亲眼见过他的父亲,阿宝虽幼年丧父,却从别人口中,知道了关于父亲许多真真假假的各样故事。
阿宝听说,父亲用的兵器,是一把雪亮雪亮的烂银长戈。
戈,干戈的戈,这是多古老、多新颖,多让少年人憧憬的家伙式——刀枪剑戟,百兵寻常,先秦已过千年,当世又有几人用这长戈来做杀伐之器!
亲眼见过阿宝父亲的人,都说阿宝和父亲长的很像。有些子侄被阿宝揍过的世族家长们说,阿宝的父亲,生的长上短下——上半身长些,下半身短些,这是不为人下之貌,与脑后反骨一样的量级。他们说,阿宝这莽撞小子,只是皮囊空似他父亲,却全无一点他爹的本事,这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