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了黑,沌阳城东,民郊燃起燎燎大火;百千东军降卒,被迫换上流民的褴褛,羊拉屎一般,教乱箭逐个儿撵死在城门前。
头批丧命,城门两厢随即又涌出两波流民,黑压压挤上了护城壕。
沌阳门前,东军排列无序的一大片鹿角木和陷马坑,教他们轻捷避开。身后火光熊熊,这两波流民奔跑甚疾,如同火鸦舒展的两翼黑翅。
门前一百步,地面上散满了铁打的蒺藜;跑到这儿,许多人免不得教铁刺扎穿了脚掌。倒地的流民们疼得哇哇乱叫,用最恶心的语言放声咒骂着谢家,尤其咒骂着那东军守将平日里常挂口头的乱世仁义。
点子好些的,幸而躲过鹿角、暗坑和铁刺;千名难民,死剩二百,终而蚁附在护城河边的内壕墙——羊马墙后,这些残生的流民骂声冲天;黑黝黝人头攒动,像一群密密麻麻的蛤蟆蝌蚪。
沙场征战苦,圣人当垂怜。
吱呀呀吊桥拉起,沌阳东城,城门大开。
东军大将,功德无量。
随着城门打开,城外,矮垣后面的流民,骂声也忽绝。
东门点起了松油大盏。
守城士兵在夜幕里张大双眼,猛然看到了这些流民被油灯照亮的狰狞面孔。
扯破褴褛,那百来流民露出鹑衣下的软甲,各自无声将短刃衔在了口中。匕首雪亮,正是北府的先登悍卒,牢牢扒住了五尺羊马墙,利利索索就翻进了城池内壕!
谢景衡开门揖盗,方才扮作流民的轻兵们发狠撞向东门,一脑袋扎进了沌阳的瓮城之内。攀上城墙,引刀砍断了大门门绳,瓮城内外,北府兵呼啸如鬼,见人便杀!
隔城五百大步,见那城门洞开,左军各部杀气腾腾;人人摩拳擦掌,刀环甲胄相撞之声,不绝主将之耳。
行阵阵心,积射将军臧焘,领三营弓手护卫麾盖:
“镇恶,我和弘之先率马弓、骖乘二营,当先冲杀一番!你殿好后阵,且看沌阳城头易帜!”
王镇恶不答,抬脚踩上战车车轼;一手拔剑出鞘,一手大挥左军令旗:
“数道并进,给我急攻沌阳四门!说甚围城必阙,一只苍蝇也不许让他飞跑!”
铁鼓一响,众军大噪,左军主将,率部当先杀入沌阳。
镇恶搅进瓮城,只见城下洒遍战血,那百来先登之士已然死伤略尽,勉强控制着外城的那扇吊桥大门:沌阳大门虽开,东门里的这座瓮城,却如铁桶一般——
瓮城城头,东军反应迅速,刚刚赚进城门的那彪北府轻兵,抬头便迎上箭雨、瓦石、檑木、金汁。
入城的北府士兵,拿大橹蒙严了脑袋身子,王镇恶低头却见脚边一兵,胸口挨了三五下致命伤,血肉淋漓间,又被泼满了城头东军倾洒而下的金汁屎尿。
挨上木石羽箭,干脆一命呜呼的,起码得个痛快;眼看这兵伤口溃烂,再也撑不住个把时辰。镇恶闭住一双凤眼,把长剑杵下战士的胸口,忍泪将同袍性命了结。
收剑,北府将军发狂大喝道:
“支好橹盾,不要攀城,不要强攻!大臧、弘之何在?瞄死了瓮城东南城头,垛子上哪个狗娘养的露头,就他娘干死谁!跳荡兵!向我收拢!挖掘瓮城东南城基,给我干碎这王八壳子!”
千数跳荡悍卒,闻令集合一束,各自解下了身背的锹钎,咬牙挖刨着坚硬如铁的内城角落。此时,沌阳外城已经尽为北府所陷——东门上,北府六营弓手、弩手,箭在弦上,无声瞄准着瓮城东南;正是烙饼卷丸子,只要架炮往里打!
谢景衡猫在垛子后面,瞥见瓮城的东南角落扬起滚滚土尘,还有源源不断的木桩木板从沌阳东郊运了进来;北府橹盾,掩盖着千名土工士卒,他们的钎锹一刻不停,如同开山辟石的林中鲮鲤:
“穴攻……穴攻!”
景衡慌了。东军大将,忙令左右亲信健儿,人人手把长兵,腰缠铁索,自瓮城东南方吊缒而下,急击那盾阵掩护下的穿山众甲。
东门外城,灯昏夜黯,北府这六营弓手到底没有准头。弘之绞开凿头大弩,厉声道:
“老子如今不过了!不过了!不要怜惜弩箭,把弩箭给我射光!变阵!九人一队,三人控弦,三人递羽,三人循声辨位;三引弓,三换位,钉死瓮城东南。放!”
“放!”
“放!”
乱羽齐落,犹是挡不全那缒城而下的东军劲卒。谢景衡以精兵逾城而出,疯狂冲击着北府盾阵;王镇恶只得亲自堵上阵脚,左右亲信更是以命相抵,混乱中勉强暂时守住了橹盾阵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