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礼拜一,林忆寒起得特别早,把家里的三个铝锅偷偷砸成一坨,又翻到几块铜块,把书包里的书都倒了出来,推进床底下。把铝坨和铜块都放进书包里,看上去就像装着一包的书。收拾了几件衣服,用塑料袋装了。林忆寒虽然跟着李云山一起吃饭,但是在自己家住,看着被黄春梅搬得空洞洞的家,想到就要离开这里,心中伤感。
站在老旧的沙发前,仿佛看到爷爷坐在那里拿着一根长烟杆在使劲地抽着,满意地喷出一堆堆的烟雾。又摸着妈妈为他做的书桌,看到妈妈在书桌旁教导他读书写字。妈妈的长发垂到他的脸旁,弄得他痒痒的,他偷偷用手来把玩。妈妈微笑着掐着他的后颈,道:“小子,老妈给你讲问题,你就玩我头发。”他双手一举,做投降状,道:“妈妈,我不敢了,我这就做。”
林忆寒不由自主地笑了,突然眼前的爷爷、妈妈和他一下子消失不见了。林忆寒一怔,回过神来,看着空荡荡的家,知道爷爷和妈妈都死了,不禁悲从中来,蹲下地上恸哭起来。良久,听到门外一声“忆寒”,林忆寒听出是李小军的声音,知道是李小军来邀他去学校。擦干脸上的泪痕,背起身边,拿着装衣服的袋子,看着空荡荡的家,深吸了一口气,掉头出了厅门。他把厅门用一把大锁锁好,把钥匙握在手里。出得院门,看见李青山在院子外面翘首张望,见林忆寒出来,忙迎了上去,轻声问道:“寒寒,你准备好没用?”
林忆寒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家,院子里的一棵桂花树树枝伸出了院墙,后面是破败的房子。他情不自禁又伤感起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在将要掉落前,决然掉头大步离去,把手里的钥匙狠狠地丢向门前的鱼塘,激起几圈涟漪,消失不见了。李小军赶紧随了过来。
李青山的拖拉机上早坐着十几个去学校的小孩,李建国三兄弟也在,见到林忆寒来到,一脸得意与轻蔑。林忆寒和李小军上车后,李青山就开车了。林忆寒坐在车厢的后面,把背上的书包放在身前,看着李家沟离自己渐渐远去,心里五味俱全。
大约七点,拖拉机已经驶到了学校门口,众人纷纷跳下车,蜂拥进了学校。林忆寒和李小军最后,跟李青山道了别,也慢慢进了学校。看李青山离开,两人又出来,钻进旁边一条小巷,这里很少人来,不用担心被老师发现。林忆寒道:“小军,你帮我向刘老师请个假,就说我妈请大神,这个礼拜不来学校了。否则老师找我,就走不成了。”
李小军道:“寒寒,你是不是真的要走?”林忆寒把书包拉开,露出里面的铜块和铝坨,道:“我把家里的煲都砸了,你说呢?”李小军翻看书包里的铝坨,依稀可以看出是煮饭的铝煲,惊疑地道:“你把煲砸了干嘛?”林忆寒坏坏地道:“我要凑车费不是?这些放家里迟早要被我大娘拿了,还不如让我拿去卖废品。”
李小军从书包里翻出一叠钱,递给林忆寒,道:“我只有十几块,知道你要用钱,昨晚跟我妹妹借了八块,也有二十六块,都给你。”这些钱都是他们在山上辛辛苦苦挣的,林忆寒也不可气,接过来放进口袋里,道:“谢谢,我会给你写信的。你记得帮我请假,马上要上课了,我先走了。”李小军突然有点伤感,忍住泪水道:“我记得,你……小心一点。”林忆寒背起书包,两人依依不舍各自离开。
林忆寒专捡偏僻的小巷走,来到废品收购站,人家还没开门。他在附近一个偏僻角落里猫着,等废品收购站开门,在镇里他可不敢闲逛,山林镇不大,随时可能遇到认识的人。
九点左右,收购站的大门终于打开,林忆寒看四周没有熟人,赶紧进了收购站。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在收拾杂物,林忆寒认得是老板,把书包里的铝坨和铜块倒在老板面前。道:“卖废品。”老板见林忆寒鬼鬼祟祟进来,倒出一包铜铝,铜块不知道什么东西,但是铝坨看得出是铝煲。
老板淡淡地看着林忆寒,偷铜铝的小偷他见得多了,只要有钱赚,他才不理东西是哪里来的。道:“铜铝一个价,一块钱。”林忆寒知道铜要比铝贵,而且铝也不止一块钱一斤,道:“老板,以前不是这样卖的?”老板爱理不理,道:“别人不是这个价,可是你这个是这个价,卖不卖随你。”林忆寒疑惑地道:“为什么?”老板白了林忆寒一眼,坐在凳子上,掏出一根烟,悠悠地点着,吸了两口,道:“偷的东西都是这个价。”言下之意林忆寒的是赃物。
林忆寒恍然,辨道:“我的不是偷的,是我家里的。”老板道:“大家都怎么说的,你到底卖不卖?不卖赶紧走。”林忆寒看着砸成一坨的三个铝煲,有一个还是新买的,难怪别人会误解,知道解释不清,忍气吞声把铝坨和铜块放上称台。老板随便拨弄了两下,丢给林忆寒十三块,道:“把东西丢到右边去。”林忆寒拿了钱在手,一肚子气,哪还理会那肥耳朵,把衣服塞进书包,拿起就走。老板在后面骂道:“嗨,他妈的……”
山林镇到南头县城还有四十多公里,每天有五趟班车进城,林忆寒早有去深圳的想法,已经把一些事情问得清楚。躲到十点半,他挤上了进县城的班车,车厢里没有熟人,看着渐渐远离山林镇,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定了下来。他跟随妈妈去过两次县城,连县城的路都不熟悉,心中又忐忑不安起来。
山林镇到县城的路都是泥沙路,班车扬起一路的灰尘,一路走走停停,中午的时候终于到了县城。林忆寒腹中饥饿,在车站附近买了几个包子,坐在车站前吃了。提着书包进到车站购票厅,有三个人在排队买票,林忆寒也跟在后面。前面三个人都买票离开后,林忆寒对着里面售票的女人道:“买到深圳的车票。”里面的女人道:“今天的车开了,买明天的吗?”林忆寒不知道每天只有一趟车到深圳,心中一惊,道:“明天的车多少点?”女人道:“每天早上八点,九十三块,要几张?”
林忆寒一怔,问道:“多少钱一张?”里面的女人有点不耐烦,道:“九十三块!”林忆寒有点蒙了,他本身有三十一块钱,李小军给了他二十六块,卖废品得了十三块,总共七十块,从山林镇到县城坐班车用了五块,买包子用了一块,现在只有六十四块了,还不够买一张车票的钱。那女人见林忆寒踌躇,又道:“你买不买的?”
林忆寒哪里敢答话,赶紧离开,懵懵懂懂坐在车站门口,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到了晚上,肚子饥饿,又去买包子。刚在车站面前坐下,突然走来两个青年,一言不发架起林忆寒就走。原来林忆寒买包子时被两个青年看到林忆寒的钱财,看林忆寒一个人坐在车站门口,便起了歹心,要抢林忆寒的钱。林忆寒不明就里,只以为是车站的人来赶他,不许他坐在车站门前,也不敢反抗,被两个青年架到了一处僻静地方。
其中一个道:“拿你的钱出来。”林忆寒才知道碰上打劫的了,心里害怕,说不出话来。一人知道林忆寒的钱藏在书包里的衣服上,把衣服都从书包里抖出来,找出袋子里的钱。另一人又把林忆寒身上搜了一遍,指着林忆寒道:“你要是敢报警就杀了你。”林忆寒两腿哆嗦,看两个强盗走远,吓得软坐在地上。
林忆寒现在身无分文,举目无亲,进退两难,想起件件事,悲从中来,呜呜地哭个不停。这个地方没人僻静,天越来越黑,只有林忆寒一个人在哭泣,没人来管。林忆寒哭得累了,渐渐昏睡了过去。半夜时候,肚子饥饿,身上又凉,醒转过来。思前想后,不愿就此回去,打定主意偷偷爬车去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