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花细瓣莹莹如白雪,落在鸦黑发上,却叫发冠卡住,少年“哎呀”一声,又道:“师父,将头发拆了,要不戴不好。”仙人竟不犹豫,抬手便抽了玉簪,半头青丝登时披落在肩,这时才念上一句:“没个正形儿。”口气中嗔怪都懒作,只是温和的纵容。一簇细小花团飘落下来,他随手拈住,簪在少年耳畔,前一句也耐心地答:“修道者倚仗天地万灵,取用造化神通,倘若恃天道而伤人道,有损天地之德,早晚叫雷劫打下来。”“哦,师父是在帮二位真仙积德。”少年身畔堆满了一路上摘的鲜嫩花朵,说着身子一歪,仰躺在师父膝上,两手还举在空中,灵巧地编织一只淡紫花环。仙人舒展腿脚,叫他躺得更舒服,口中叹道:“我该给你积积德。人之生死亦有数,花之开谢亦有数,仙人不入轮回,却不可不惜花。”“太拗口了——你喜欢这个,还是方才那个?”话间少年已将另一只花环编好,兴冲冲撑起身子,将两色藤花凑在一处比量,未料一阵风过,手上却没拿稳,淡紫的花环顿时飘落潭中。“啊……”少年懊恼地趴在岸边,伸手想够,花环却被水波推得更远了,“师父,帮帮忙!”“掉了就掉了,为师喜欢白色这个……”“你才说要惜花呢!”仙人无言地看了他一眼,分明鞘中灵剑咫尺便有掀天覆地之能,这时却只挽起袍袖,赤足踏入水中,将那朵浮于潭心的紫云采回。“——师父!”“不准下来,水凉……”师徒二人的言笑声悠悠回荡,深山空谷,原该无人听闻,此间却有两人隔着记忆,与藏身在灌木密处的小孩儿打了个照面。“我们的空翠山主竟还有这副面孔……哎呀,瞧瞧你,眼都直了,虫子叮在鼻尖竟不知打。”木昧蹲在小孩儿身侧,抬头朝宁逊嘻嘻地坏笑。宁逊好端端叫他笑得难为情起来,只道:“这时的我,哪里见过神仙。”故此惊鸿一眼,便就认定了此生。“目中无尘,却有苍生,神仙可不就该是这副样子。”木昧道,“只叹如今越有能的,眼越往上看,真飞升了的,就更搞不懂在想什么,他元翠郎也只是冠出去个风流名声。”宁逊闻言轻笑:“那时候,他说的话,其实我也不懂。”只是望见他清逸行止,便为之震动而心折,听见他温言笑语,便自此妄想横生。小孩儿短暂的人生里,还多半是在不同的淤泥之间辗转流离,极少能越过堤岸,看见一线天光。由是他知道世上原来真有这般仙人,分水开山,腾云驾雾,执掌神通如同天公造化,俯身而笑时,却又那么……可亲。“你虽不像他,却被他教得不错。”木昧道,“除了犟一点儿,轴一点儿,老实了一点儿,倒还真也有那么一丝丝宗师风范了。”“你损我也便罢了,非得加句好话,叫人不知该不该领情。”宁逊无奈道。眼瞧木昧呵呵直乐,宁逊忽然想起什么,问道:“这次怎么不用灭绝炉了?”“已经没必要了。”“你的功力已经恢复了?”宁逊迟疑地问,心道木昧此遭不但并未恢复血肉,怎么连身高都仿佛没再增长……他原身便是如此体型么?记忆里青年个子却高,亦或者,是当时自己太小的缘故?魔修轻哼一声,装腔拿调地说:“你小子已经被我用完了,以后不再管你白吃白喝,收拾东西自谋生路去吧!”“……”宁逊道,“不走,我要和你去梦死城。”“才说你轴!”木昧作势要敲他,这会儿分明已能够轻松敲到,手却临空又放下。炉烟渐渐消散,四周景象融化作灰白雾气,二人并肩向外走去,木昧问道:“那——之后呢?你这过往仙缘淡泊,看着着实没什么门路,后来,你怎么进的凌苍派?”“此事又说来话长了……”宁逊回忆着,慢慢说道,“当年我记住了山主的样子,一路追寻,在凌苍脚下做了五年杂工,攒上些钱,就去买剑法学习,想着有朝一日通过入门选拔,先做个普通弟子。”“然而,直到已满十六岁,最后一次报名仍然落选,我以为山穷水尽,到头却因为会做的活多,叫杂役峰的管事长老看中,破格收了进去。”“哈,倒也传奇。”木昧道,“这下我算是懂啦,经历过这些波折,也难怪你执念如此深重。”宁逊道:“执念都已经解开,往后,我就再也不会为其所困。”“能从你嘴里听见这话,真是欣慰。”木昧笑道,却忽又话锋一转,“不过,如今你只是放下了对那段师徒情分的执着,我问你,元无雨在你眼里,是何等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