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童毫无?所觉,接着哼唱:“噬鲜肉,饕餮居,山林幽径恐难逃。”在不停歇的拖拽下,男人终于熬不住,门牙被崩出个豁口,半颗断牙径直飞到桌面?上的碗中,汤水四溅,烫到了应止玥没来及缩回去的手上。他似乎也知道?无?力回寰,垂着头将脸拖在地板上,白?净的面?皮被磨擦出血迹,女童骄傲的声音在不远处若隐若现:“奶奶,我把大鱼抱回来了!”“囡囡真乖。”灶房的角度隔绝了应止玥的视线,她只能听?到一道?慈霭的声音颤巍巍回应着,“……就是鱼头有点磨坏了。没事,奶奶给卤一下,你一会?儿?端去给客人吃。”女童清脆地回应道?:“好!”菜刀切碎骨头,发出“咣咣”闷响,热油泼在锅中,撒了一点花椒,迸发出浓烈的肉香。应止玥不想探究鱼的原材料,将视线调转回眼前?的桌子。深绿色的霉菌爬满了桌面?,身旁没有陆雪殊,而坐在对面?的自然也不是什么认识的人,而是和刚才脚边打?扮相似的四个男人。只是,他们毫不关注被拖走的同伴,呼噜呼噜地喝着眼前?的汤,头也不抬。刚才有汤飞溅到应止玥的手背上,她自然知道?这汤有多烫。这些男人虽然对身边的幻境漠不关心,但是基本?的痛觉尚在,被“鱼汤”烫得龇牙咧嘴,但是仍不肯放下手中的碗。最后嫌香葱和豆腐碍事,竟然直接赤手去汤里捞肉吃!“嗯?”坐在应止玥对面?的男人停止咀嚼,逐渐露出疑惑的神色,脸颊鼓出来一小块凸起,突然“呸”一声吐出来个骨头,这才接着埋头苦吃起来。那块骨头正好落在应止玥汤碗旁的位置,她心中突突直跳,可却无?意识地将目光跟着挪过去——指甲被咬得残破了半边,皮肉被炖得发烂脱骨,关节处都皱皱巴巴缩成一团。应止玥的心脏蓦地慢眺一拍。刚才对面?这男人吃的,分明是人的手指头!应止玥这才回过头来,想起来要?看?自己的汤碗。果然,鱼汤里面?的哪里是什么鲫鱼,而是人的残破肢体。随着对面?男人们喝汤的剧烈动作,桌面?也在不断震荡着,一颗圆形的东西慢腾腾翻转过来——对视上的,是一只没有闭上的圆润眼球。应止玥虽然之前?也经历过榉木新娘的幻境,但是那时虽然也觉得恐惧,但绝对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胃里好像都在翻腾着酸水,随时都能呕吐出来。“客人为什么不吃鱼眼睛?”冷不丁的,一道?甜美的稚童声幽幽传来。应止玥抓住了椅子背,才没有惊得摔一跤。扎着两个揪的女童这回没有哼歌,应止玥又集中在其?他的事情上,竟然完全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女童笑眯眯地看?着她,还用小肉手举起来汤碗,汤匙刮过残缺的半颗牙齿,作势要?喂她:“奶奶说过,以形补形,鱼眼球营养多多,可以帮你明目哦。”……“奶奶跟囡囡说过,挑食是不好的习惯,来,张嘴,啊——”白?花花的眼球递在她面?前?,临死前?惊恐的神色还残留其?中,应止玥头皮发麻,终于忍无?可忍地推开这个碗,这碗突然自发地摔裂在地面?,眼球滴溜溜滚出去老?远。“客人!!!”女童尖利的声音惊得应止玥一缩,然而假如这次的幻境和九衢诡影的幻境相似的话,也说明幻境到了尾端。咬牙忍住恶心感,应止玥两三步跑向灶台,一把掀开帘子!哪里有什么白?发苍苍的奶奶,唯有一只煮沸了的锅子,正在咕嘟咕嘟冒泡。背后的恶意几乎要?不加遮掩,应止玥赶忙回头。奇怪的是,映入眼帘的不是坐地哭嚎的女童,而是地上映出的斜长影子。日影西落,将屋内的活物都拉得长而诡谲,饕餮的男人已经不动了,唯有一条长长的尾巴影子动来动去。顺着尾巴的影子往上看?,脑袋的影子乍看?上去像人,只是略小些,可脑袋上却矗立着一对怪异的三角形耳朵,微微向前?倾斜,好像在认真辨别声音。应止玥屏住了呼吸。耳朵不动了。那女童不知何时停止了哭泣,呀了一声,“这可怎么是好?被客人发现了呀。”“客人,不想看?看?我是谁吗?”突然之间?,应止玥发现自己不能再控制自己的躯体了!而这种不受控和最开始陷入幻境时浑噩的感觉不同,她这是被幻境里的“女童”操控了!虽是心里焦躁,可她只能僵硬地将头转向说话的女童,心里咚咚跳得极快。她、她要?死了吗?一种奇妙的感觉从内心生出。并不是恐惧,也不是坦然,更?类似于两者之间?的莫名?战栗。只是还不等她分辨清楚,手腕一紧,眼前?一花,女童红润润的脸蛋和白?色的眼球都模糊成大块的色块。应止玥微抬眼睫,面?色苍白?,还来不及说话,却蓦地被一只手捂住了唇。还不等应止玥挣扎,耳畔传来压低的气音:“姑姑,有东西来了。”雨水晕过林叶,冷清的味道?取代了花椒的浓烈香气,应止玥竭力眨了眨眼,月华昏黄,原来已是午夜。九宿道?观的客房干净整洁,但不算豪奢,窗棂都是用纸纱糊着。也正是因此,那双微向前?倾斜的耳朵影子极为清晰,外轮廓光滑流畅,正贪婪地捕捉所有声音,将雪白?的窗纱糊成黑洞洞的一大片。这不就是应止玥刚在幻境里见?到的鬼东西吗!似乎觉得这还逼不疯应止玥,随着这双耳敏锐地往前?探照,另有细微的嘈杂脚步声从外间?传来。踏、踏、踏……这脚步声向着她的屋门而来,越变越大,虽然有意放轻,可自然躲不过窗上的那双耳朵。果不其?然,那双三角形的耳朵又一次变化了起来。但可怕的是,这耳朵并没有向着门口的地方游移,而是越变越大,显然是要?破窗而入!就像是暴风骤雨来临前?,总要?有片刻的平静。已经占据窗纱五分之四的黑影凝固住,而外边的脚步声骤停。“笃笃。”下个瞬间?,敲门的脆响、窗纱划破的刺啦声,连同应止玥就着陆雪殊的手滚落的沉闷暗响同时发出。周身被冷浓的味道?裹住的那一刻,门倏地从外推开了。门扉之内灯罩下的光熹微,有什么东西风一样刮了出去?。然而?,在敲门者的面容映入眼帘时,应止玥原本露出警惕的神情怔了一瞬,在对方?看过来时已经收敛,调整成惊恐不安的样子:“什么人擅闯道观?又欲行何事??”来人也?是一愣,施了个礼,“贫道法号清音,是这九宿道观的观主,不问自来,冒犯施主了。”同样是一身淡青色的道袍,但穿在清音观主身上?的效果,和狸娘的效果不一样。袍身上绣有繁密的道符图案,而?她的发髻整齐高耸,容貌端庄典雅,眉毛却修得微微上?扬,整个人的面部线条本是柔和而?匀称的,只有唇边的一道黯淡旧疤像是一道瑕疵,使得白玉微瑕。但除去?这一点,如若不是鬓边微微泛出几根银丝,没人能?猜测得出她的年?纪。“适才贫道听?狸娘讲,观内来了位身体抱恙的贵客,本不想深夜叨扰,奈何不日便要回京,便敲门想试试看施主是否还未入眠,却忽闻重物坠地之声……施主可遇到了什么麻烦?”清音观主话?说到这里,才迟疑地顿住了一下。刚才应止玥在观察清音观主,清音观主也?在观察屋内的事?项。只见整洁的缛榻上?空无一人,褥子和木枕都凌乱地堆叠在床脚,勉强罩住了两个人。大小姐鬓发微湿,眼睛都因战栗的情绪露出抹细细弱弱的水光,而?旁边低垂着羽睫的人侍女装扮,并没有抬头,只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攥住自己手?臂的那一截细白腕子。夜风微微吹拂过两人交叠的发丝,缠绕着勾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