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离:“这东西可做了什么事?”
屠夫摇头:“没见着。”
如果是鬼,见着了就见着了呗,反正没出事,不至于抓它起来问个“吓人”的罪名。世上鬼魂千千万,好的坏的都可能有着同等可怖的形象;遇鬼的人若被只善鬼吓破胆,只能说是人的胆子太小,在云离看来怪不到鬼的头上去。
不料屠夫补充道:“我就看见那东西直愣愣扑下去了,身上挂的血啊肉啊摔得到处都是,最后一动不动了。”转而他扭头对老婆低声说了句什么,女人便低下身在床底下掏了掏,不一会儿掏出一双鞋子来。屠夫接过鞋子,托着鞋底道:“云公子,你看看这个,这就是我说的话的证据。”
云离凑近鞋子看了看,只见脏兮兮的鞋面上有几个突出的暗红色小点,好像是肉渣之类的东西。
由于主人职业的缘故,鞋子上面还有干涸的血迹,血迹使得红点不甚惹眼,要仔细盯着才能看清。
屠夫道:“云公子,这是那玩意儿倒下的时候溅在我鞋子上的肉啊!尸体一倒下,我就去敲了干承家的门。干承家的脑子肯定是被吓坏了,当夜把我赶出了院门还不说,第二天我给他请了巫师,他却把门锁上了,说什么他家从来没进过脏东西。”
云离:“没进过脏东西?他这样说的?”
屠夫把鞋子一搁,气道:“可不是吗!听他一讲,好一阵子我还怀疑是我自己撞了‘客’,连着几天不敢出门上集市。哎,不过我后来又隔着门缝和姓干的争了几句,他才跟我说,他觉得人巫师的阴气太重,实是找了个蹩脚的说辞不要巫师进门。”
云离疑道:“觉得巫师阴气重?巫师的法器符咒虽归阴,但驱鬼算是巫师的本行,他因何故会这样想?”
“这想法放在干承家身上,倒也说得通,”屠夫放缓语气道,“他一直以来拜的都是天上的神仙,虽然旁人觉得地下的各路大人也灵验,但他就是不信,对一切阴气相关的东西都‘不敬’而‘远之’。我就是考虑到这一层,再想着仙门人士对得上他信奉的路子,才把案子报到了蜀州的云珏书院去的。”才缓了一会儿,他的音调又高上去,“哪知他还是不开门,埋怨我把事情闹大了,扬了他家的丑事。”
屠夫老婆忍不住道:“其实这是哪门子丑事嘛,我看他就是记恨着我们家欠他几吊草药钱,存心玩我们的!”
这回屠夫没责怪老婆插嘴,接着道:“草药钱本来就不该给。干承家上一年采的药是孬叶子,熬了洗澡非但搓不干净泥丸,还越洗越痒,不如不洗。”旋即他探出脖子,对云离切切地道:“云公子,姓干的若果真顽固,你们云珏书院索性就别管他了。人好心好意关心他,他却摆出个阴沉沉的脸色,就跟要帮他的人是去求他似的!他把我撂在中间,但我总不能一刀砍进他家门,只能代他向云珏书院赔不是了。”
云离在屠夫这里听了个大概,谢绝了夫妇俩的一餐饭,告辞去了山坡后面的干家。
是时,干家院门外围了密密匝匝的一圈人,云离站在最外围看,望了半天,才透过人墙的缝隙依稀瞧见了被围观的三个人影。
其中一个跛脚拄杖的,想必就是那干承家了。
而对着跛脚中年人温言劝说的,正是苏瞳和一个由筠瑶遣来的司命小仙。
苏瞳脸上的青涩被四年的时间削去了不少,一份沉练之气取而代之。当初少年包裹自己的一层冰和一层铁,似乎也因满屋子古人良训的浸润而融化、消释了。及冠之前,苏瞳肩上尚有些散发,而今那些散发都绾入了发冠,露出年轻男子由耳根到肩部的锋利骨线。
看着人群里的苏瞳,云离忽然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心底产生出一种不小心把时间拨快了的悔意。
人群中心爆发出了干承家恼怒的声音:“都散了散了,我自家的事情,我想怎么处理怎么处理,轮不到你们来数落我!”
立刻有人驳道:“你家的事情?你关一具凶尸在家里,它跑出来咬人怎么办!”
原本纯粹凑热闹的人也被这句话点醒了一下:“豁呀,还真是!我说,干承家你还是赶快把门打开!闷一坨烂肉在家里面,你是不是要改行养苍蝇?”
干承家梗着脖子道:“去去去!我一生没干坏事,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家进了脏东西?别听隔壁屠夫的胡话,他就是喝多了昏了眼。”云离觉着,不论出于什么原因,这个人都带着一种类似于讳疾忌医者的燥气,明明身后的屋子都因某种不可言状之物“十里飘香”了,还睁着眼说“我家干净得很”的瞎话。
干承家要是闷声不响倒还罢了,苏瞳和那个司命小仙肯定也拿他没办法。但他一激动,便连带周围所有人都情绪失控了,不久就有人嚷嚷着要直接把他的院门掀翻。
云离估摸着,在众人真正把“掀门”的想法付诸实际行动之前,还有很大一段余波未消的言语冲突要进行。不过,形式发展下去,干承家以一己之力难挡数十人,他家的院门难逃被踩垮的劫数。云离也不想再把逐渐升级成骂战的争论听下去,索性趁人不注意走到了篱笆扎成的院墙旁边,准备直接翻墙。
干承家的篱笆不仅异常高,而且密度很大,木桩和木桩之间排列紧密,仅有的几丝缝隙都被凝固的稀泥堵上了,人站在外面根本不能窥看到里面的情况。但这么奇怪的篱笆院墙应该并不是一开始就被修成这样,因为不少木桩十分新,看得出是近日才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