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员走的有些快,谈城不紧不慢的随在对方脚后,不远处的木门一点点向着他靠近。
林裴在看到谈城的那一瞬,无论如何也无法控制住压抑许久的情绪,按在隔挡玻璃上的手向外散着一圈朦胧雾气,他略微激动的喊了两声谈城的名字,才想起来不通过电话那人根本听不见自己说的是什么。
谈城脸上是肉眼可见的病态憔悴,凹陷的眼窝,干涩起皮的薄唇,两侧脸颊透出骨骼的形状,细瘦脖颈看得清微凸起来的根根青筋。
一把抄起电话,林裴坐下身,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瞪着谈城,指了指耳边。谈城仍是站着,隔着厚重的一层透明隔挡,近在咫尺,却叫人生出一股踏空般的虚茫无力。
“坐啊!接电话啊!”林裴见他一直盯着自己,没有任何动静,便不耐烦的握拳敲了敲玻璃,没控制好力道,发出极沉闷的一声响,像宛忱看见谈城那一刹时内心摇坠的声音。
谈城稍稍向前一步,跨过板凳,弯腰俯身,从裤兜里抽出一只手,拿起电话,先是离近耳畔,又迅速拉远。里面那人吐字不清的吼了好长一串,累了,喘两口,再继续车轱辘话轮轴转。
“吃的好不好”,“睡的怎么样”,“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啊”,“是不是有人虐待你了”……诸如此类。谈城无味的干笑一下,扯着嘴角,心想,硬碰硬,谁能欺负的了老子,你这爱操心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往回收一收,安生的放在费鸣身上就好。
久了,谈城的视线离开林裴的脸,往他身后站着的人扫了一眼。棕色的长款外套敞着拉链,内里是红格子衬衫,收型的牛仔裤,一双干净的白球鞋。他不禁有些好奇,来探视也不找人,就这么干巴巴的杵在那里,挺扎眼的。不过离的比较远,要不是因为他是站在自己对面,倒也不太容易能注意的到。
况且还戴着一枚口罩,蒙着脸,五官能寻见的就只有眼睛——
那双莹亮的琥珀色瞳眸,正灼灼的盯着谈城的脸看。宛忱自从踏进这里,在见到他的那刻起,目光就未曾从他身上移开过半厘。
谈城怔了一下身子,耳朵里林裴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终成一片盲音。他眯了下眼,仔细瞧望,四目相对的刹那,两人彼此视野里的他物都成了模糊的一团绒白,只剩对方将薄薄一层虹膜填充的严实满当。
像在血管里放进无数根细针,顺着流动的心血扎进胸腔,谈城肩膀一抖,后背僵硬,身体仿佛成了心跳的扩音器,周遭仅余这一抹声响。掌心的温度倏而冷却,他扔掉电话,猛地起身歪了下头,用手挡住脸,嘴唇颤的厉害,不停的向后迅疾的撤步。
是宛忱……是宛忱。
是他回来了。
他怎么能就这样跑回来?
排练该怎么办?演出该怎么办?学业又该怎么办?
谈城脑海里不停的蹦着话,可他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连看都不敢看对方一眼。他现在是副什么模样,狼狈、颓靡甚至是堕落,与最低微的一群人混杂在脏臭糜烂的一方窄地,如何能有勇气,有底气,再去瞧一瞧那朝思暮想了百般的心上人。
宛忱还是那么明亮,那么鲜活,那么美好。
谈城的眼神打起了晃,紧蹙着锋眉,手足无措的支楞在原地。他下意识抻平身上的牢服,抹了抹一脑袋的青渣,慌乱的想要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尽可能捯饬周正。
“走吧,林裴哥。”宛忱轻声说道。
林裴举着电话,疑惑的看向他,眼角仍挂着泪,像是没听清宛忱说了什么,带着颤颤悠悠的哭腔问道:“你不和小城说话吗?”
“走吧。”宛忱又重复了一遍。
探视的时限到了,警员打着哈欠晃悠过来,示意谈城该回屋了。宛忱背过身,垂眼低望自己的脚尖,微笑着,不舍着,却仍是一步是一步没有停留的向门外走去。
就在谈城挡开警员的手,抓紧余下的分秒,死死盯着宛忱离开的背影时,那人忽然转过来,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动情、痴迷又温柔。
再多的话,也敌不过这一眼蕴含的浓厚爱意。
他们都默契的读懂了对方想要宣之于口的千言万语。
宛忱在心里重重的念下三个字,他相信谈城一定能听得见,一定会满怀希望,等着他回来。
“我救你。”
白昼渐短,月夜拉长,昏暗的暮色下,空旷狭窄的道路边,并排立着两个人。直至走出看守所的大门,宛忱才扯掉口罩,捂住嘴,深喘两口粗气,哆嗦着拿出烟包,取出一根呷在唇间,也不点火,就只是单调的含着,闻一丝熟悉的淡淡烟草味聊以慰藉。
林裴不敢多说话,安静的站在他身边端着手臂摁着手机,费鸣下了班,驱车正向他们这边赶过来。
“费鸣认识几个警局的人,说现在所有证据都指向小城,形势恐怕不容乐观。”
“不会。”
林裴愣了愣,以为是自己幻听了,扭头看着宛忱脸上因悲伤亦或愤怒而浮现出的细微表情,眨了眨眼睛,木讷的继续道:“就快定案了,一旦有了结果,小城就会转去市中监狱,到时候我怕他……”
“不会。”
这次林裴听的再清楚不过,可还是怔神半晌,犹犹豫豫的不解的问:“你……有办法帮到小城?”
宛忱的呼吸缓慢匀静下来,他用舌尖点了下烟尾的棉花,抬头远望天边就快要消失的最后一道霞光,长长的吐了口气:“一直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