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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第1页）

&ldo;我只能暂时收留你。&rdo;杨名时听他苦情，不禁恻然心动，说道：&ldo;当年我入京应试作官，奉母亲严命，不要长随仆人跟从左右。但你的情形也实在可怜。这样，我先带你进京，给你寻碗饭吃‐‐你可认得字？&rdo;小路子忙道：&ldo;老爷这么善心收留，必定公侯万代，官运亨通！小的念过三年私塾，记账、抄个名册子也还干得了……&rdo;

就这样，小路子便跟了杨名时上路。杨名时因为尚未复职，从云南到贵州这一路都是驿站传送，按规矩，只供杨名时一人骑马。杨名时律己极严，不肯多要驿马，这一匹马，也只用来驮书，和风儿、小路子步行赶路。但这一来未免就慢了，赶到贵阳时已是乾隆元年二月二＋一，在路上走了半月。当晚一行三人在三元宫后驿站验票投宿，刚刚吃过夜饭，驿丞便急急赶到杨名时住的西厢房，一进门便问：&ldo;哪位是杨大人？&rdo;杨风儿、小路子正在洗脚，见他如此冒失，都是一愣。

&ldo;我是。&rdo;杨名时正拿着一本《资治通鉴》在灯下浏览。放下书问道：&ldo;你有什么事？&rdo;那驿丞&ldo;叭&rdo;地打了个千儿，说道：&ldo;岳军门来，有旨意给杨大人！&rdo;杨名时身上一震，说道：&ldo;快请！是岳东美将军么？&rdo;说着，已见一个五短身材，黑红脸膛的官员健步进来，正是当年在西疆与年羹尧大将军会兵平定叛乱的岳钟麒到了。

岳钟腆穿着八蟒五爪袍子，簇新的仙鹤补服起明发亮，珊瑚顶子后还翠森森插着一枝孔雀花翎，虽已年过花甲，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神，一派纠纠武将气概。岳钟麒大踏步走进门来，扫视一眼屋里，见杨名时行装如此简陋，眉头一皱，声如洪钟般说道：&ldo;钟麒奉诏宣旨，杨名时跪听！&rdo;风儿早一把扯了呆头呆脑傻看的小路子回避出去。

&ldo;罪臣杨名时恭请圣安！&rdo;

&ldo;圣躬安！&rdo;岳钟麒待杨名时三跪九叩毕，打开圣旨，朗声读道：&ldo;今着杨名时加礼部尚书衔兼国子监祭酒，为朕朝夕训导皇子。卿当勉之！&rdo;

&ldo;臣……谢恩！&rdo;

岳钟麒宣完旨，双手扶起杨名时，说道：&ldo;朱公，没见你时，我想还不知怎么憔悴呢，看来比上次见面倒壮实多了！果真是个慡达人。&rdo;杨名时微笑道：&ldo;谈何&lso;慡达&rso;？恬淡耳。我想进京引罪请休，旨意倒先来了。见皇上我该怎么说呢？&rdo;岳钟麒道：&ldo;松公，皇上锐意图新，刚赦你出狱，又晋你为东宫洗马，太子师傅。这样的洪恩，你怎么可以辜负呢？&rdo;

&ldo;东美公，&rdo;杨名时问道：&ldo;你是四川将军，怎么到贵阳来了，特地为传旨么？&rdo;岳钟麒道：&ldo;我是来传旨的。不过不单是给你。我刚从制台衙门过来，这里苗民造反，已经波及半省。原来的钦差张熙、总兵官董芳、哈元生都被撤了差。这里的兵多是我在青海带过的，这么大的人事变更，皇上怕下头不服，滋生事端，特命我来宣旨办理。皇上说，杨名时没有职分，怕路上过于劳顿，赐给一个官衔就能坐八人轿回京了。&rdo;杨名时万没想到新君乾隆对自己如此体贴入微，心中一阵感动，叹息一声低下了头。半晌才说道：&ldo;怪不得一进贵阳就觉得不对。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到处是兵营，原来朝廷将在这里兴大军征讨苗变！这里的军务谁来主持，想必也是东美公了？&rdo;岳钟麒笑道：&ldo;我只是宣旨。总理苗疆事务的大臣是张广泗。他原是我的部下，如今连我也要听他节制了。我是主张招抚的。皇上的意思要先清剿，所以用了张广泗。&rdo;

张广泗，杨名时是认识的，很能打仗，是岳钟麒军里有名的悍将，杨名时从狱中刚出来，无法判断剿与抚孰优孰劣，也就缄默不语。岳钟麒知道他的脾性，起身刚要告辞。便听外头一阵马蹄声响。一个戈什哈高声叫喊：&ldo;总理苗疆事务大臣张广泗到！&rdo;杨名时怔了一下，问道：&ldo;这人怎么这么个作派？上次我见他时，并不这么张狂&ldo;呀！&rdo;岳钟麒一笑道：&ldo;所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rdo;话未说完，院中便听马靴踩在石板上咚咚作响。张广泗已经昂然进屋。

这是个四十刚出头的中年人，白皙的面孔略显长点，一双眉毛笔直挑起，透着一股杀气，嘴角微微翘起，仿佛随时都在向人表示自己的轻蔑。他站在门口看了看，双手抱拳一拱，说道：&ldo;松公别来无恙？‐‐东美公，已经传过旨了吧？&rdo;岳钟麒笑着点点头，杨名时边起身，边将手一让，淡淡说道：&ldo;大人请坐。&rdo;

&ldo;请松公务必鉴谅，我只能稍坐片刻。&rdo;张广泗双手按膝端坐，

&ldo;今夜回去还要安排进剿事宜。&rdo;杨名时温和地盯着这位将军，微笑道：&ldo;将军气概不凡。这一次定要将苗寨犁庭扫穴，一鼓荡尽了。&rdo;你出兵的方略，可否见告一下呢？&rdo;张广泗笑着看了一眼岳钟麒，说道：&ldo;杨大人乃是读书人，军务上的事怎么说得清！其实东美对我有些误会。我还是要抚的。只对那叛变朝廷的，我才狠打猛剿的，我一定要擒到那个假苗王！&rdo;

岳钟麒道：&ldo;你是主将，我一定听令。分兵三路攻上九股、下九。股和清江下寨的方略是可行的。&rdo;张广泗道：&ldo;老军门这话对，我统率六省官兵，要不能一战而胜，也只有自尽以谢朝廷了。&rdo;说罢便起身，又道：&ldo;知道松公清寒，此去北京千山万水，也不可过于自苦，特送来三百两银子供途程中使用‐‐不知你何日动身？我来送行。&rdo;岳钟麒也站起身道：&ldo;松公，我也该辞了，这就回成都部署军务。你从那里路过，总归还要见面的。&rdo;

&ldo;我是书生不懂军务。但我懂政治。&rdo;杨名时也站起身来：&ldo;千言万语归总一言，将军不可杀人太滥。将来兵事完了，地方官不好安抚百姓‐‐至于程仪，你是知道名时的，断然不敢领受，承情了。&rdo;

张广泗笑道：&ldo;贵州是军事区。一切我说了算‐‐来，把银子取来！&rdo;说罢和岳钟麒联袂而去。杨名时待他们去后，叫过驿丞，说道：&ldo;这银子明日你送还张军门‐‐哦，你不要怕他责罚。我走以前写一封信，你连信一并给他就是。&rdo;

七杨太保奉诏主东宫傅六爷风雅会名士‐‐

杨名时赶到北京时已是三月下旬。一进房山县境，他便不肯再坐八人大轿。只叫驿站备一乘四人抬竹丝凉轿，三匹走骡，一匹驮行李，两匹让风儿和小路子骑着。飘飘逸逸走了一天，下晚住到潞河驿，胡乱歇息一夜。第二日鸡叫二遍便赶进内城，在西华门递牌子请见。不一时高无庸一路小跑出来，气喘吁吁道：&ldo;哪位是杨名时？皇上叫进！&rdo;

杨名时来到养心殿天井，一眼看见乾隆皇帝立在殿门口候着自己。杨名时浑身一颤，向前疾趋几步行三跪九叩大礼：

&ldo;臣‐‐杨名时恭叩皇上金安，皇上万岁，万万岁！&rdo;

乾隆见他行礼，徐步下阶，亲手挽起杨名时说道：&ldo;一路辛苦了。不过气色还好。怎么瞧着眼圈发暗，没有睡好吧？&rdo;说着便进殿，命人&ldo;给杨名时上茶，赐坐！&rdo;杨名时斜签着身子坐了，说道：&ldo;臣犬马之躯何足圣上如此挂怀！这几日愈是走近京师，愈是失眠难寐。先帝爷的影子老在眼前晃动……先帝爷年未花甲，毕竟去得太早了。尤令臣心不安的，先帝爷直到驾崩，对臣仍是心存遗憾……&rdo;说着，嗓音便有些嘶哑哽咽。乾隆心里颇为感伤。说道：&ldo;先帝梓宫在雍和宫，明儿给你旨意去谒灵，有什么委屈尽可灵前一恸而倾。&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