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文总同他说:“皇长孙,韬光养晦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卧薪尝胆终雪耻,您也一样。”
可弱小本就是一种罪过。
他们越是拿这些话来安慰他,季怀旬心中越是憋了一口气,几乎要被压迫的喘不过气来。他与石缅联手策划了黑市的暗网,并将接头点一寸一寸的推向宫城,为围攻城门做准备。
不光如此,季怀旬也开始联络各县被流放的先朝大臣,说服他们暗中招训兵马。
他越来越晚归,有时候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甚至不惜留宿在市井之地,化成别名与乞丐攀谈,与屠夫同席共饮,以此收拢人心。
计划进行的愈发顺利,季怀旬也愈发活得像个只会耍心眼的行尸走肉。
帝王多疑,先太子为了让父亲对他安心,将手上近一半的兵马都分派在沈行业手下。沈行业那时打了场颇为漂亮的胜仗,被封为镇国将军后,一跃成为京城中最炙手可热的新贵,又得了这些兵马的调令,可以称得上是权势滔天。
为了不给先太子平添非议,他只能在表面上疏远太子府,所以没人知道沈行业是先太子的人。
但季怀旬知道,不光如此,他还随同父亲暗中前往过沈家。沈家后院偏道他走过无数回,几乎烂熟于心,有时候玩的狠了,他连路都懒得去走,直接飞檐走壁的四下乱窜。
有一次季怀旬□□而下,不小心撞倒了墙垣下蹲着的小人。他正烦心等会怎么安抚哭泣的小孩,却见那娃娃不哭不闹,看着他笑弯了一双桃眼。
季怀旬记恨沈家忘恩负义,但对那位弯着桃眼的沈家二小姐,却怎么都讨厌不起来。
所以当他披着落日余晖,挥着马鞭急急赶回石府的时候,偶然侧目在一家不起眼的茶楼里瞧见那双熟悉的桃眼,季怀旬便像中了蛊一样,不自觉收了手中的马鞭,下马进了那家茶楼。
季怀旬以袖遮面,找了一处隐蔽的角落坐下,侧过头,就看到沈芙正捧着脸聚精会神的听着说书人讲故事,全然不顾身后催促她回府的丫鬟。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纯粹的笑颜?
抿了口劣质的茶水,季怀旬目不转睛地盯着时而大笑、时而安静的女子,心里舒畅了不少。
自此之后,每当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来这坐上一会。能遇上那张如花笑颜更好,遇不上,单就是在这往坐着,点上一壶茶水远眺窗外,也能使季怀旬暂时卸去身上背负的仇恨与重担,喘息片刻。
这处的茶水不好喝,与他,却是一味良药。
季怀旬行事虽然小心,但也总不能事事走运。遇上劫匪强盗,他还能反过来教训他们好好做人,但遇上了训练有素的禁卫军,他单枪匹马,能在重伤时突破重围杀出一条血道,已经是极限了。
单凭一张相似的脸就对他痛下杀手,郑勇帝这样草木皆兵,想必这皇位也坐地并不安稳。
忍着伤口处传来的剧痛,季怀旬嘲讽一笑。
他捂着依然渗血的伤口,以长剑抵地,一路磕绊的朝藏灵寺走去。藏灵寺佛台下有一处机关,他只要能撑着到那儿,便能从机关处下去,进到父亲在临江台下修成的暗室里,躲开禁卫的搜捕。
伤口处的血越流越多,季怀旬咬着舌尖,强撑着自己用最后一分力气走进藏灵寺内。
可他没想到那处竟然会有人。
隐隐约约看清面前人的身形,季怀旬想要举起手中的利剑,却使不上劲。剑柄从他手中滑脱,季怀旬无力的倒在地上,知道禁卫军很快就会追进来。
天要亡他。
这个念头冒出来之后,季怀旬想了想,竟然觉得能这样死去,对他来说也算是解脱。
可有一双颤抖的手将他藏进了佛台之下。
季怀旬有些怔愣。但他并不是什么善人,自身都难保了,自然不会存有仁善之心去考虑那个素未相识的陌生女子……哪怕她是为了救他才落入险境的。
下一秒,季怀旬当机立断触碰了手下的机关。
地面翻转,将他藏在地下暗道之中,又严丝合缝的合拢了回去,不留半分异样的痕迹。
缝隙合拢的瞬间,伴随着响亮的鞭打声,季怀旬依稀听到女子强忍恐惧的声音:“……我没有看到任何人来过这处……”,紧接着外头有人来找她,焦急地喊了一声“芙儿”……
那一瞬间,季怀旬对她是有愧疚的。
但也只是愧疚。
季怀旬想着,若能找到那位在藏灵寺救了他的姑娘,无论她要多少钱财作为补偿,他都会答应。但接连找了好几年,方圆百里都被他找遍了,都没有找到那位叫“芙儿”的姑娘。
而藏灵寺那件事过去没多久,就有了“公主选婿”的风波。季怀旬看到石淼递来的画像,目光在画中人的桃眼上静静地看了许久,才摇头:“不像。”
那些藏在桃眼中的神采,没能被画出来。
季怀旬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知道“成婚”这个办法实在是瞎胡闹,竟还神使鬼差的点了头。
也许是被那双总是弯着的桃眼蛊惑了吧。
没缘由的,知道沈二小姐自母亲逝世后,在沈府就过得很不如意,季怀旬向来无动于衷的心有了一丝涟漪,为了让她开心些,亲手挑了奢华考究的嫁衣送过去,甚至还提前了婚期。
既然在沈府过得不开心,她一定很想逃离吧?早点将她救离狼窝也好。